江从吾坐在华丽的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浮肿的双眼,化妆师从多个角度细细端详,思量着如何把眼妆画的出神,遮盖住发肿的部位。
江为安敲敲门,走进来,递给妹妹一对勺子,“敷一下,眼睛。”
江从吾懒得弄,精不精致她并不在意,“不用了。”
江为安站在她身后,用勺子轻轻盖住她的眼睛。江从吾眼前被遮挡住,缓缓闭上眼睛,昨晚的一幕又跳入脑海,如过电影般。
淅淅沥沥的雨轻轻敲打着窗户和屋檐。它带来的不是清新的空气,而是满怀的凄楚。雨夜中,一个男子嘶吼着,到后来已经听不清在吼些什么,只闻哀哀戚戚地呜咽、哀嚎。
在酒店的豪华套间中,江从吾躺在宽阔的大床上,她紧紧地攥着一只银杏叶发圈,窗外的雨如心中的泪,她一再隐忍,泪珠还是一滴滴落在洁白的寝具上。突然,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江从吾侧耳倾听,除了雨滴落的声响,寂静一片。她赤着脚跳下床,扯开窗帘往楼下张望,男子四肢瘫软,被两个黑衣人架走了,路过一辆黑色轿车时,停了一瞬。
江从吾转身往门口冲去,白如冰挡住她的去路,“我已经派人去查看了,你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否则明天的仪式就不是上经济杂志,而是上娱乐版块了。”
江从吾又冲到窗户,眼巴巴地看着男子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我以为我们只是师兄妹,我,我伤着他了。我迟钝地犯傻,是不是?”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母女俩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白如冰说:“现在反悔还有余地,江家不是没有根基的人家,不会任人拿捏的,我打给你爸?”
江从吾摇摇头,爬上床,低声说:“妈,我让你们失望了。”
白如冰嘴角扯动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关上套房门时,说:“路是自己选的,风雨也要自己面对。”门合上后,她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溢出。
“心疼得不行,偏偏嘴上又不饶人,跟你母亲一样。”低沉的男音穿过走廊,在空寂的回廊飘荡。
白如冰如被电击般,身体微微地抖了一下,说话的老者一身白衣,剪裁合身,熨烫得平平整整,拄着手杖缓缓走来。
白如冰问:“你来做什么?”
“来参加订婚仪式。”
“没有邀请你。”
老者并未有丝毫不悦,“我参加外孙女的订婚仪式,不需要被邀请。世间能被丢弃、割舍的东西很多,唯独,血脉剪不断。我想见见小姑娘。””
“你回吧,别再给我添乱了。”
老者淡然地说:“连醉醺醺的毛头小伙子都摆不平,倒是对长辈凶得很。”
白如冰突然转身,“你把他怎么了?”
“给他换个安静干爽的地儿休息。”
吱呀一声,门拉开一条缝隙,江从吾露出个脑袋,见母亲面色不虞,正要缩回去,瞧见老爷子,惊呼:“呀,是您,好巧。”
老爷子笑得眼角眉梢的褶子皱成一团,“你好呀,小姑娘,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回去。”白如冰瞪着女儿。
江从吾吐吐舌头,正要缩回头关门,老者走上前一步,“小姑娘,明天你订婚,我既然来了,不好空手来的,要讲礼数的,给你带了个小礼物。”
“不需要,你请回。不要再来打搅我们。”白如冰坚决地拒绝。
老者不为所动,“小姑娘,老朋友再会,不请我喝杯茶?”江从吾看出来了,母亲认识老爷子,但是有过节,“呃……”
老者没有再强求,招招手,他身后的男子将提在手里的箱子横放在小臂上,老者打开皮箱,取出雕工考究的木匣子,递给江从吾,“回房间再看。”
白如冰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木匣子,表情像凝固住了般,“怎么会在你哪里?”
老者讽刺道说:“连你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都照管不好,还想跟他们掰手腕,让人吃了都不知道骨头几两重。”
江从吾推开门,“要不……您喝杯茶?”
老者似乎很喜欢面前的小姑娘,只要跟她说话总是和和气气,“好的呀,叨扰了。”
江从吾泡好茶,见老者打量自己,“不好意思,我本来要睡觉了,穿成这样。”
“没关系的,这样很随意。你不看看礼物?”
江从吾见母亲没有反对,虽然也没有同意,她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张贺卡,用毛笔小楷写着:送给江小友,愿你所愿皆有成!愿银杏小苗枝繁叶茂,终有一天能遮云蔽日!”
取出匣子里的首饰盒,江从吾打开的一瞬,就认出了翡翠项链,她在睡裙上蹭蹭手,小心翼翼地抚摸没有一丝杂质的碧绿吊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它了。”一滴泪落在吊坠上,氤氲开来。
老者说:“琢如,不哭,它还是你的,你们有缘分。”
江从吾擦擦眼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但是我可以买下来。”
老者边笑边摇头,“一条翡翠项链,一对耳坠,一只翡翠麻花手镯。要值多少钱,你知道吗?就是你当掉的项链也价值不菲了,何况是一整套外加原装的金丝楠木盒,可惜缺了另一只麻花手镯。”
江从吾自嘲地笑笑,“是,的确买不起。”
老者的眼神落在衣橱的一角,他走过去,伸手抚摸露出的旗袍下摆,动作轻柔地不像再摸一件衣裙,像是在抚摸过往的时光,“明天要穿旗袍?”
“是。”
老者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很好,翡翠配旗袍,再好不过了。一定很美。”老者用丝帕擦拭一下眼角,说:“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没看到的,我代你看。”
白如冰眼眶渐红,转身看向窗外,江从吾问:“你怎么知道琢如的含义?我告诉过您?”
老者哽咽道:“琢如,学问切磋更精湛,品德琢磨更良善,你的名字是我起的。”见江从吾惊讶地神情,老者一字一顿地说:“你该叫我外公。”
江从吾愣住了,她的记忆里只有外婆的一颦一笑,一茶一饭,外公是活在故事中的人,母亲从不提起,也不许家人提起。她看向母亲求证,白如冰的背影如剪影般立在窗前,倔强地一动不动。
老者走过去,拉着江从吾的手,“好好保管,不许再拿去抵押,更不许搞丢了,这是你外婆最喜欢的首饰。我的妈妈传给你外婆,现在我留给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江从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搞懵了,今天的仪式流程并不轻松,她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搞明白,今天过后再说吧。
江为安移开不再冰冷的勺子,“消消肿,来了很多客人,不好太狼狈了。我出去一下,你换好礼服,告诉我。”化妆师继续化妆,到彩妆部分,她问:“江女士,准备穿哪条裙子,我根据裙子颜色搭配妆容。”
“旗袍。”
化妆师想了想,裴氏长孙订婚还是要体面的,劝说道:“呃,裴氏送来的裙子都是高定,典雅奢华,粉白色的很适合您,旗袍搭配钻石饰品,有点不协调。”
“首饰我准备了。”
化妆师见对方态度坚决,没有回旋余地,不再多言,停下手观察了旗袍许久,继续开始上妆。一切准备停当后,江从吾说想要独自待一会儿,化妆师识趣地退出去了。
柳秘书一直等在门外,见化妆师出来,如获至宝,“姑奶奶,你可出来了,我发了无数条信息,您倒是回我一条啊。”
化妆师说:“手上有活,没来得及看手机。有烟吗,憋死我了。”
柳秘书耸耸肩,“爱莫能助,你知道的,我不吸烟。里头那位选了哪件礼服,我们那边一直等着信儿呢,小裴总该选哪套西装配……”
“哪套都没选,人家自带了。”
“自带?”
“旗袍。”
柳秘书傻眼了,小裴总的六套西服是按照送过去的六套裙子搭配好的,这一时半会上哪儿去找搭配旗袍的中式礼服。柳秘书觉得智商太高的人,总有些地方很不聪明,比如人情世故,江从吾就经常不按常理出牌,相比而言,裴远尘正常多了。柳秘书寻思着如何跟老板汇报这个情况,从他面前走过三个男人,腰板儿挺得笔直,他目送三人经过自己身旁走进江从吾的化妆间。他转念一想,撒腿就跑。
“裴,裴总,不好了。”
“慌慌张张地干嘛,大喜的日子,赔什么?”裴安诺不满地制止道。
柳秘书呼了几口气,“女方没选我们送去的裙子,自带了旗袍。”
裴远尘淡定地恩了一声,“随便选一套,得体就行。”
裴安诺本来对江从吾心存一丝愧疚,觉得裴氏仗着家大业大,欺负人,临门一脚,江从吾如此不配合,不顾及裴氏的颜面,裴安诺有些不悦,“我去跟她说说,虽然来的宾客有限,都是有头面的,也不能太出格、寒酸。”
裴远尘拉住妹妹,“算了,走个过场,随她。”
柳秘书缓了缓说:“呃,我见江为安带着两个着军装的人直奔化妆室去了,不会像昨晚那样,生,生变,吧。”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很轻,昨晚安平在酒店楼下鬼哭狼嚎到大半夜,吵得他都没睡好,因为这事裴宣馨的脸色很难看,嗔怪白如冰处理地优柔寡断,搞出落人口实的笑柄。
裴远尘想了想,“看看再说。”
司仪主管敲门进来,请裴远尘候场,仪式二十分钟后开始。
裴远尘挑了套白色偏中式的礼服,收拾停当,跟随司仪走进酒店一号厅。
江从吾也跟着司仪候在一号厅的拱门外,司仪再次与江从吾核对程序,叮嘱细节。她身旁站着换了改良版中山装的三名男子,其中就有江为安。
“不是说,仪式低调,只宴请近亲吗?搞这么隆重,以后不好退……”人高马大的男子嘀咕。
“闭嘴,老三。”年长些的男子用胳膊肘撞击对方。
江为安皱皱眉,做出封口的动作,人高马大的男子抿着嘴,偷瞄江从吾。江从吾盯着拱门的纹饰,面无表情,看不出欣喜也没有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