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寿村私狱里,划分有数个区域,从丁亥到甲未,分别对应着被圈养囚徒的年份和‘质量’。
丁字开头的监舍,住的是新进囚徒;丙字舍住的是能扛过药膳毒性,消解食物药力的囚徒;乙字舍居住的则是吞过符丸,能撑过白衣道士摇铃念咒的顽强囚徒。
而甲字监舍的囚徒,则需要在乙字监舍熬足三个月才能进去,所以数量也最为稀缺。
他们属于监牢饲主的特殊关照群体,每日食物供给相当充足,就连饮水槽的浓汤里,伸手捞一捞都能看见野参山宝等物的根须茎块。
这也导致那些甲字舍里的囚徒,几乎个个都膀大腰圆,肥润的好似吸饱肚皮的蜱虫。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在满足进入甲字舍的条件中,就有一个怎么吃都长不肥的囚徒,也不知那些食物究竟流向了哪里。
赵有拾等人想不通,小胖子余小庆同样也不能理解。
而现在,那个赔钱货又整出了新花样。
一个好端端的人,在修炼完补命法之后,竟开始七窍流血,仅一会儿工夫,便状如索命厉鬼。
余小庆距离李青最近,看得也最真切,等他强忍惊惧,喊出声的时候,李青脸上溢出的鲜血已经画成了红描戏面。
“莫非药丸里有毒?”赵有拾看到李青异状,首先想到的就是白衣道士方才喂给他们的符丸。
但想想又不太可能,倘若符丸有毒,此时流血的也应不止李青一人才对。
虚惊一场的赵有拾回过神来,脸上的惊疑转变成了幸灾乐祸。
在他眼里,只要不是符丸有毒,那李青的安危与他何干?
像这种刺头死了才是大快人心!
监牢里,李青脸色阴晴不定,此时他的状态非常微妙。
按道理,七窍出血不是身中剧毒就是心脑血府出了问题,而这两种情形无一例外,都会对身体造成很大损害。
可他现在的状态却丝毫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相反,此时他的五感反而变的比平常更加敏锐,不仅能清楚看到灰暗监牢里的纤尘微景,也能更加清晰的闻到身上血腥味和监舍排泄物夹杂在一起的剧烈味道。
同时,他感觉自己的体力似乎也变得更加充沛,浑身肌体血脉都充斥着想要发泄舒张的欲望。
目光瞥向正乐得开怀的赵有拾,李青索性不再压抑体内的躁动。
目光接触,赵有拾被盯的心里发毛,还未来得及撂句狠话壮胆,就看到那刺头失心疯似的,抡起拳头便劈头盖脸的朝他砸来。
“甘霖娘!你是不是有病!”
时隔一晚,甲戌号监舍再次热闹起来。
等狱守收起鞭子离开时,赵有拾已经没了往日嚣张气馅,全然像个被拔掉尖牙,打折狗腿的丧家犬,只能窝在墙角独自喘息。
舒展完筋骨的李青面目骇人的扫视监舍,那些欺软怕硬的囚徒再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他吐出一口恶气,连日来的憋闷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
深夜。
灯火稀疏的监牢里并不平静,那些囚徒沉睡时的鼾声如沙场号角,在不同监舍生发,整晚不歇。
李青熟睡入梦后,不知在号角声中漂泊了多久,等浪涛将他拍上岸时,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息从无边的黑土深处涌来。
此时李青耳边所有的杂声消失不见,他试图在无边的黑土地里向前探索,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昏蒙亮光,似乎有庞然大物在那里矗立。
李青拨开厚重迷雾,像是打开了一道关闭的门户。
微光渐亮,他看清了那尊大物,那是一棵枯败死亡的巨树,正扎根在黑硬如铁的土地里。
巨树的八方是黑土夯起的祭台,祭台附近有早已熄灭燃尽的香炉焚鼎,以及到处散落的皮影戏面和风干的牲祭兽骨。除此之外,还有褴褛破旧的道符旗幡,布满锈痕的裂口大钟……
在枯树底部,裸露的大树根须盘虬如卧龙,顶部穹窿舞爪的树冠则像是一把倒着撑开的伞骨。仔细观摩,分叉的槁木枯枝上还有绳结扎绑,绳下悬挂的符箓铃铛等物一动不动,宛若时停,寂静无声。
大树下,李青只听见自己的胸腔如擂鼓,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下意识挪动脚步靠近,相隔三尺之距的祭台似有所感应,凭空里生出一阵微风,带走厚厚陈灰的同时,亦冬雪消融般露出了祭台原本的模样。
此处祭台上摆有各式品相古老的物件,佛珠钵盂、拂尘画卷,还有白纸剪裁的小人,铜钱铸就的法剑...
但无一例外,这些物件均黯淡无光,就像被什么东西偷去了颜色,没有一点鲜明的感觉。
不过没等李青驻留多久,祭台上一众陈旧的事物中,忽然有一件东西发出了亮光。
也不算是亮光,只是他一眼看过去,便感觉那物件有了色彩,就像是真实世界中才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副做工精美的戏面。
李青凑近观摩,只见戏面上的眉眼用彩墨点画,细腻又狂放,像是书生用笔豪在勾勒金戈铁马的边塞春秋,又像粗犷武夫深夜里挑灯看剑,静默专注。
李青正看的入神时,戏面空洞的眼眶里却忽地闪过一抹微光,就像有了性灵。
下一刻,有戏腔平地炸起,骇得他毛发皆张。
“呀哈嗨~!”女旦的亮嗓,不过却唱的很是威严,就像拿着讲尺的女先生。
“一傩冲百鬼,一念了千神......”
随着戏腔响起,戏面红、黑、白三色开始不停转换,或威严、或怒目、或张狂,种种神态像大川奔流,浪涛涌动的刹那,便淹没了先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