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惊慌得四处望了望,发现右边墙角处露出一张清苦消瘦的脸颊,原来是自己平日的玩伴之一及好兄弟——卢允,他连忙小声回应道,
“卢秀才,怎么是你?快别叫了!我正办案呢!”
忽然,一只粗壮大手从侯景背后的黑暗中陡然伸出,一把扯住他衣袖,只听一个嗓音声若洪钟狮吼道,
“好啊,我说怎么最近总是丢羔子,还以为是藏哪的大耗子给偷走了,没想道是你这个小猴崽子!”
“嘿嘿,王婶儿,武爷说他忙饿了,托我来找您拿点吃食,我看这么晚您都歇息了,就想着不麻烦您了,自己个儿来了。”
“好你小猴儿,楞个伶牙俐齿,刚才不说是在办案么,怎么现在是帮武爷拿吃的,再说,你怎么不走正门,偏要翻这围墙...咦?这围墙怎么少了一截!?”
侯景见那妇人忽然正自诧异,连忙趁机使了个鲤鱼打挺,从那只大手中挣了出来,一溜烟地跑掉了。
那妇人见状气得跳起来了,右手握拳直在左手掌中摩挲。一边起身去追,一边大声叫到:
“坏猴儿,下次来,小心婶子的拳头!“
可等她望着那上蹿下跳身影飞快消失在昏暗的月光下时,她眼里隐约浮现出另一个枯瘦背影:那是一个官差模样的枯瘦男子,他狭着刀,佝偻着背夹,正背对自己挥了挥手,直道出一句熟悉话语:
“放心,兹要有我老侯儿在,便少不了你们的公平!”
眼见那虚浮的熟悉身影渐渐消失,被侯景称作王婶的女子不由得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了追上去的打算,只是蹲下来研究起如何修好那堵残缺的砖墙。
————
侯景忙不迭地跑了两三条巷子,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见后面那悍妇没有追来,忙大口大口地喘气歇息。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还不忘一边把兜里的羔子翻出来玩赏,还直叹自己机灵过人。
忽的,他看道一黑影闪进巷内,径直逼近自己面前,顿时吓了一跳,差点抖落了手中的米糕。
待他定睛看去,发现来人竟是刚才害得自己差点挨了拳头的好兄弟卢允。
于是他立即假装出一副恼人的神情质问道,
“卢秀才,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说说,你要怎么赔我?”
——
卢允年纪与侯景相仿,不过模样却要更加周正许多,即使这西北大地常年风沙,将他面色吹得微微蜡黄,但仔细端赏一番,仍然不失为镇上数一数二的俊后生。
他曾经被举过孝廉,可惜家徒四壁,没钱讨好选仕的官员,名额被镇上王员外的儿子给抢了去,只好找了间客栈给人当账房。
和侯景平日里厮混的几个伙伴里,属他读书最多。兴致来时,经常口吐莲花,因此大家伙平日里打趣得称他一声“卢秀才”,以作调侃。他也不怪,每每自嘲到: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
其余人对他这股子呆劲总不明所以,可侯景倒很是欣赏:
“总听教书老头念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得叫这人教教我,让这美人往我被子里钻才好!”
于是侯景经常私下里总向其讨教文章学问什么的,久而久之才醒悟到,那些个黄金美人不过是这帮酸腐文人做的春秋大梦而已。
不过侯景也不恼,他向来是干一行爱一行,皓首穷经什么的的确很枯燥,也做不来,吟诗作对什么的却有些意思,他从卢秀才口中听到不少前人的诗句里。每每念起,便觉得自己已然身处怀荒千里外的美景当中:
‘美人桃花扇,红颜细水流。’,‘北望燕云不尽去,大江东去水悠悠。’,‘万里琼林殿,尽是帝王家。’等等等等,他虽不能身至,却总心向往之。
时间长了,侯景偶尔自己也能耍耍花腔,写出一两句来。譬如小狐狸口中那句形容舞伶曼妙身姿的诗句便是出自他嘴里。
他常对卢允说,自己有一天一定要去看看皇帝的婆娘会长得什么模样,还能有天仙好看?
当然他也没见过天仙长的啥样。
卢允则说,自己最想见见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高门子弟,领略天下文人鳌头之风采。
“但愿见清流雅望,与王谢高士同饮,则此生足矣。”
侯景听了却十分不屑,他觉得比之那些文人墨客起来,卢允才是最有趣,最贵重,最清雅的,什么高不高门,在他眼里连屁都不算,因而他总打趣道,
“喝杯酒就行了?信不信我把姓谢的女子给你抓来当老婆,哈哈哈哈!”
直把卢秀才脸逗得通红。
“看你脸红得跟我屁股似的!”
在侯景看来,卢允这股近于迂腐的傻劲其实正是他与常人的区别所在,毕竟“士不可以不弘毅”,那些世家纨绔,又有几人能像自己兄弟那般做到夫子所言的呢。
“就那帮流水县令?不中用的摆设罢了。”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卢允这人颇有些先秦武侠的侠义心肠,因为即便一贫如洗,卢允还是会经常帮助一些比他还难的人。譬如街边的乞丐,又或是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
总之,在侯景眼中,世间可能没什么善恶之分,但只有卢允,是个大大的好人,好的可以称作孔子那般的“圣人”!
圣人尝言:不怨天,不尤人,知我者其天乎!
这说的不是他兄弟卢允,还能是谁?
尽管在侯景眼里,他卢允是个云淡风轻的悟道君子,可在自己眼里,他却明明白白那些都不过是无可奈何。
这个苦命的读书人见走不了仕途,就喜好上侠客之事。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总梦想着仗剑走天涯。
他从客栈行商脚客那搜集各种绿林故事,然后用小刀子刻在木头上,久而久之,积攒了不少雕刻功夫。他时常将自己心中潇洒剑客的摸样刻绘出来,引得不少人夸赞。
此外,他还总拉着侯景研究“三千里直驱杀人剑“这类盖世绝学会是如何如何,然而换来的确总是侯景的看似敷衍却又像精雕细琢的一句,
“什么三千里,什么杀人剑,无聊的很,小爷我只求'一万年大梦美人膝',嘿嘿!“
惊得他直夸侯景有鬼才。
“景哥儿,你要是好好读书,肯定是个真秀才!”
后来,他知道侯景居然有武功在身,便总和后厨的老彭叔用自己削的美人像换几根鸭腿,几番贿赂侯景,求得他教了自己几招。
不过有一件事,他一直不知道。
那便是侯景明知他的武功是秘传,绝对不能授予他人,可惜实在眼馋那香喷喷的鸭肉,索性把他学习的刀法里几个招式变换了姿势,改了些花样,才囫囵交给了卢允。而且亏的他这么一改,原本朴实无华的动作姿势却变得潇洒飘逸起来。因而卢允也对此深信不疑,无论早晚,只要一有空,就会偷偷练两下。
“每天‘鬼才’‘鬼才’地叫老子,倒像是在挖苦小爷我,这招式改成个鬼样了你也不晓得,嘿嘿!“
只是侯景时常看到卢允刻苦练习的模样,有一次则陷入一阵复杂的内心争斗当中:实际交上手时,这几招花架子肯定漏洞百出!自己该不该告诉卢秀才呢?
可等他回过神来,看到手里握着硕大肥腻的鸭腿时,他连忙自我安慰:卢秀才哪会真用的上这些,大不了,到时候自己替他出头罢了。
于是此后,侯景啃起鸭腿来也就心安理得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