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自己亲身经历的生死之事,如何就能置之不理?
“小子长于管城西南与钧城搭界之处,地处偏僻,但仍属大人下辖。村名吴家坳,大人应是知晓。“
听闻吴家坳三字,翟闻额头已有冷汗冒出。
“月余之前,小子带几名玩伴进山采野果侥幸生还。待傍晚回村之时,竟看见满村乡亲尸横遍野,老人孩童尽皆丧命,叔伯姑姨肢体残缺,五官尽丧。凶手无迹无踪,丧尽天良。久经搜寻,只得一婶婶幸免,却也因亲眼得见惨状而神志不清。六十六条人命,孤魂不知向谁索命,沉冤不知何处申诉!小子害怕凶手去而复返,只能带幸存的妇幼流落到城中,直至昨日才知晓此等冤情自有大人帮小民撑腰。小子若犯了法自当受罚,可小民的冤情,也请大人做主!”
听罢一席话,翟闻后背竟是被冷汗浸透,脸色如冰霜,挥手摒退所有公差。
待堂中只剩李遗他们二人,他走下公案,一把拽着李遗头发让他起身。
眼中闪烁寒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众人退去的地方却有一道身影闪现,正是随众人退下又复返的柳盛:“大人,有人杀良冒功。”
“杀良冒功?“李遗疑惑不解。
翟闻闭上眼睛,思索片刻,拭去额头冷汗,也松开了抓住李遗地手,嘱咐道:“记住,以后别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还有你!“他面向柳盛:”告诉那些人,谁这次还多嘴,把刚才听到的漏出去一个字,所有人都得死!“
柳盛惊疑道:“大人,您是不是知道真相?”
李遗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大脑轰地一下暗觉不妙,心下有了一个匪夷所思地猜想。
翟闻坐回堂中唯一的椅子上,思索了良久,开口道:“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吴家坳凭空消失怎么没有风声。我派人去看过,村中只多了一座硕大的土坟,是你做的吧?”
李遗点点头。
“原来还有人幸存。我是有过猜测的,马匪和山匪没有屠村的胆量和动机。我曾怀疑是乱兵所为,但是尸首均已被下葬,村中也没有任何证据遗留,只能草草结案。”
翟闻叹了口气:“当今天下正逢乱世,兵戈四起,残兵败卒防不胜防,管城周遭早有类似事件,但方才你说村民死后肢体残缺、五官尽丧,那可以确定不是匪寇,也不是乱兵,而是有兵士杀良冒功。你的乡亲,应是充了敌军的首级,被换了战功了。残缺的肢体和五官,就是杀敌的证据。“
柳盛开口道:“可是大人,虽说中原割据众多,但是杀敌后割下五官为佐证的只有我朝…“
翟闻摘下官帽,无奈道:“你能不能闭嘴!”
李遗感到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旋转,毫无预料地知道了真相,但凶手似乎还是身在迷雾当中不可窥测。
寒意从天灵盖向下蔓延,从脚底往上攀爬,他感觉身体发麻。
“大人知道是哪些兵人做的吗?”他将最后的希冀投向翟闻,翟闻只是摇摇头。
“近两月前,我朝君皇与穆氏燕国在廊州激战,战事失利,诸多流兵狼狈南归,不乏为匪作寇者,祸首根本无从查起。况且知道又能怎样呢?你一个孤苦无依的半大孩子,还妄想复仇不成?“
李遗艰难地开口:“我的乡亲,死了也不得清白,还要被污为敌酋?而杀了他们的,正巧是口口声声保护我们的人?”
翟闻冷声道:“杀良冒功同样是死罪,这件事一旦泄露,犯事兵士的将领也难逃一死,兵将背后的家族势力如何袖手旁观?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掩盖这种不堪,到时候谁都难逃不掉。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们是幸存者,这会招来杀身之祸!老天让你们几个活下来,就好好活着,别再想那些寻死的事情!”
片刻后,翟闻补充道:“你还是尽快带你的家人离开管城吧,只要你离开,那小地痞的事情我帮你摆平。如果你不愿意离开,就要答应我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不然,整个管城都不得安宁!”
又是离开,若是能轻易离开,我又何必走这一遭。
李遗苦笑:“我不明白。整整六十六条人名,无辜惨死,还要赔上清白,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翟闻同样苦笑,捻着胡须道:“人生在世,难活清白,难死明白。死人的清白顾不得了,活人图一个明白就不易了。我生于太平盛世,长于天下动乱,我都这一把年纪了,天下还是一副乱糟糟没有平定的迹象,这早不是有道义可讲的年代了。”
也不知李遗听进去多少,他只感觉到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似的,思绪越来越乱,眼前的的景象越转越快,他一头晕了过去。
柳盛眼疾手快地将瘫软地李遗拉进怀里,探查片刻对翟闻说道:“急火攻心,加上饿的。”
说话间,又一道人影冲到堂前,禀报道:“大人,大事不好,有一队骑兵冲破城门奔府衙而来!“
翟闻与柳盛异口同声:“什么?!”
未及二人反应,已经听到地动山摇般的声响,只听见一声凄厉的马嘶,全身笼罩在黑袍黑甲中的骑士跃马跨过门庭,进到了庭院当中。
身后陆陆续续还有五六骑止步在府衙大门外。
翟闻识得来人甲上的徽记,轻声道:“羌骑。”
他走到庭院中,直视庭院那骑,厉声道:“纵马强入一县治所,符侯不教你们法令规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