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华夏儿女……”
赵榛本要回答第三个问题,话到嘴边,沉吟着说不出来,只捏着酒杯,愣了好一会,才万分悲痛道:“免不了生灵涂炭,更会为金人左右,自相残杀……”
赵榛说这话时,内心唏嘘不已。
金人残暴而狡诈。
金人既然觊觎中原锦绣河山,一路南侵、肆意杀戮,华夏尸骨遍野、百姓民不聊生,自不用多言。
此外汴京陷落后,金人先后扶植张邦昌伪楚、刘豫伪齐政权。
险恶用心、不言而明。
利用傀儡政权,与后来的南宋朝廷分庭抗礼,陷中原于分裂、战争境地,让华夏儿女自相残杀、生灵涂炭。
这正是赵榛此时感慨之事。
沈充脸上涂着黄粉,看不情神情。
但他听赵榛如此说,忍不住面露暗淡之色,显然对赵榛所言华夏之前途,有些感同身受,同时眼中又露出几分释然。
赵榛说了之后,屋中其他人都不知如何接话。
一时间,寂静万分,沉默得可怕。
赵榛见三人不知如何说好,把杯子缓缓放下,转念道:“这世道或又是大争之世!逐鹿中原,为未可知!”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送进三人耳中。
沈充听到这话,将对华夏命运的忧心暂时搁在一旁,暗道果不其然。
来之前,他心中抱着许多疑问,此时听赵榛这么说,似乎猜到了答案。
不过,听这个十几岁的娃娃王爷亲口说出大争之世如此浩大的词儿,沈充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争之世,逐鹿中原……王爷莫非?”
赵榛态度有些模糊:“不是……亦是……”
不待沈充回应,赵榛用手蘸了点酒在桌上画了个“几”字形线,道:“这是黄河。”
然后指着画的黄河道:“金人此番南侵,所图者我大宋锦绣江山。本王可以断言,汴京陷落之后,黄河以北将沦陷在金寇铁蹄之下,河东、河北不复为我大宋所有。而河西、河南将成敌我两国胶着之地,如果运筹不当,亦可能被金人强占去。”
赵榛通晓史书,知道金人一旦攻陷汴京,将毫不留情地废掉宋钦宗。
真实的历史中,华夏元首既废,赵构随即登基称帝,是为宋高宗。
但中原内乱已生,金人趁此攻下了陕西等地,更搜山捡海,打得赵构如丧家之犬,直逃到临安才安顿下来。
“韩非子曰,大争之世,伐交频频,强则强,弱则亡。此番我华夏大地宋金交锋,强强弱亡,不正是大争再起吗?不过,韩非子所论的乃是东周列国时的形势,与今时完全不同。彼时之大争,乃是争夺天下之正朔,要并吞六国、统一国家。而本王今番所论之大争,却是外夷入侵,我中原不得已奋起反抗,为中华衣冠文化而战。”
话说到这,赵榛故意顿了一下。
因为他来自后世,内心并不把金人当作外族,于是说了些题外话。
“金人本高阳氏之后裔,亦是炎黄子孙。韩退之(韩愈)言,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中国退于夷狄则夷狄之。金人散居夷狄之地已久,长久以往,风俗文化与中原之地差异很大,故目下被视作胡人。本王相信,不久的将来金人必重回我华夏的怀抱,与我华夏民族重归一体。”
历史确实如此。
史实上的女真人军事上消灭了北宋,文化上却急速汉化。
金国自完颜阿骨打立国到蒙古灭金,享国一百二十年,但是文字制度全部来自于宋朝,特别是到了王朝后期,全盘汉化,与中原汉人已经没有差别。
赵榛简短解释了几句,心知沈充三人此时未必能够理解,又回到正题:“当下金国视我大宋为异族,视我百姓为奴隶。金人的文明制度落后于我朝,行事暴虐无道,把我中原之人当作猪羊,要抢就抢,要杀就杀。烧杀淫虐,无恶不作。”
“但是我中原之人岂能甘为猪羊,引颈待戮?所以本王所言的大争,便是奋起抗金,平定外患,捍卫国家,收复国土,救民于倒悬之中,恢复我华夏尊严与荣光。如此一来,这大争就是与金国人一较高下,决一死战。”
“大争之世,驱逐胡虏、振兴中华。”
……
赵榛如连珠炮一般,将心中万千感叹尽情倾泻,义正辞严。
沈充三人听得荡气回肠。
朱大泰满脸红光,眼泪夺眶而出,激动之下用头重重磕着桌面,忽然站起来振臂高呼:“驱逐胡虏!振兴中华!”
他虽有醉意,但并非不醒事,情知有些失态,赶紧向赵榛告罪道:“王爷,许久未听到如此痛快话!痛快,痛快啊!属下从今往后跟随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沈充听了赵榛的话,亦大为所动,由衷地赞道:“好一个驱逐胡虏,振兴中华。殿下果真鸿鹄之志,以天下为己任。下官能得到殿下的青睐,实乃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说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一改先前文雅做派,图个酣畅淋漓。
董策与他二人相比冷静不少,只默默地听着。
赵榛又道:“至于逐鹿中原嘛……”
话到嘴边,沉吟了片刻,心中斟酌了一会,未立时出声。
逐鹿中原有其特殊的含义。
何为鹿?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鹿,便是天下,便是皇权。
赵榛方才说了一通大争之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终究不过是理想信念,是宏伟的目标。说到底,只有逐鹿中原才是手腕,或者说逐鹿中原方是究极之目标。
屋中人都是朝堂中人,哪能不懂这个道理?
董策见赵榛沉吟不语,不由地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吐沫,不自觉地向赵榛身边靠了靠,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说话,生怕漏了一个字。
“当不得不为!”赵榛掷地有声,“羊群有头羊,狼群有头狼,更何况我中原亿兆子民?没有领头当家之人,岂不乱套了?汴京一旦陷落,我料官家必定落到金人的手中。届时群龙无首,天下大乱,必须有人牵头,我不为必有人为之。只要时机合适,我也不会扭捏作态。为天下计,必须当仁不让!这亦是我宗室之责。”
这一番话也算赵榛的心里话。
他作为后世人已经生出了野心,索性挑明了说。
不过他了解宋朝历史,知晓还有强有力的对手。故不能操之过急,算准时机是关键。
至于何时算是最佳时机?赵榛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