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天后,终于请来郑大夫为穆樗看病了。前些天他回乡了,一回到汴凉便给请来。
郑大夫来了,他站在牢门前,毛躁不安。
上次唤他到公堂,已经把他吓唬了一顿。这次更离谱,连大牢也要他进一进,莫不然里头的狱医全死了?他叹了口气,跨越门坎,踏入大牢。
灼傷,紅腫。
郑大夫的来临终于为穆樗身上的”传染病”带来答案:”这是荨麻的汁液造成的伤势,皮肤一旦碰触到,立即感到灼痛。”
后面一行狱卒隔得老远的看着,郑大夫先为陈念和另一个狱卒涂抹膏药,再为穆樗的大面积的灼伤涂抹。
这个女娃怎么遭受这么多的苦难呢?两回见她都是一身伤,先是瘀伤,后是灼伤,手指又有许多的新伤旧痕,真是多灾多难的人。
郑大夫并没有因穆樗囚犯的身份而不屑一顾,十分同情她的遭遇,热心地问道:”是谁把你伤了?”
見穆樗不回,又向谢飌言正词严道:”大人,荨麻向来生长于温热地区,绝不是潮湿阴冷的牢狱。但求大人明察。”
意思即是指有人给穆樗用上荨麻,令其受害。郑大夫从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但医者父母心,而且她与自己的女儿一般大,不知不觉便把穆樗看作自己女儿看待。
花月年华,竟要在狱中渡过。原本岑子安的死只是意外,但更多的是他自讨苦吃,强要女娃,最后却要女娃独个承受罪责,落得流放之刑。实在说不过去。
“你们都听到郑大夫的话了吗?”谢飌凌厉的眼神扫向每一个人。
事情严重,所有人马上跪下来,一人一句极力呈清自己的清白,除却陈念和田友由。
“你们这帮混小子,是谁?你娘的,我非要抽你不可!”陈念握着左边受伤的手,厉声地问道。并不是他有多关心穆樗,而是要找出那个令他痛上好几天的人,恨不得将荨麻全抺在那人的身上。
“那这件事就交由狱长处理吧,找到后便杖打八十大板,然后革职。”谢飌吩咐道。
穆樗被送到女狱医那,而谢飌送走郑大夫后,并没有回书室,反而顿了顿脚,去了狱医那里。
“还是由本官来吧。”谢飌道,”这简单清洗的工作,本官应该应付得来。你先去男普牢照顾其他人先。”
女狱医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工具让给谢飌。临近门口时,她双目带有深意地瞧向他们,两人好像落入一种不为人知的氛围中。
暖昧而不自知。
李心庆知道謝大人对囚犯的用心,但对这一位似乎超出了范围之内……
但愿他们的关系不是她想的那种。
穆樗见李心庆一走,便挪开自己的手,道:”不用了。”
谢飌像是没听见一般,正在弄净清洗的工具。
他拿起沾了清水的绵布,整个人挨近她。他身上凛冽的气息瞬息扑鼻而来,穆樗的耳根发烫得厉害,连忙挑乱发丝遮掩。穆樗自觉行迹鬼崇得很,偷偷瞟眼看谢飌的反应。
然而她的发丝或多或少遮挡了伤口,谢飌皱眉道:”莫要动。”
一手将她刚弄乱的发丝挑拨到耳后,他温热的手指头不经意擦过她的耳边,只怕红得更厉害吧。
“过来一点。”
谢飌替她擦拭额上的血迹,不自觉的放轻力度。擦一擦才发现,这血不过是她涂抹上去,底下没有伤口。额头上的血不过是表现她被狱卒虐待。他这才放心下来,绷紧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
他这才有心思调侃她:”还以为你这么笨……”
“确是挺笨的,手上的血都是货真价实的血。”穆樗抬起手心让他看。一条不规不矩的血痕,石砖造成的,又红又肿,惨不忍睹。要说穆樗最对不起的,便是她那一双手,硬生生的折磨成这副鬼样子。
“为什么不直接与我交换条件?”谢飌至今还是想不通,明明用些色料便能瞒天过海,却非要自伤。
“用命交易回来的报酬,才信過得。”
谢飌又不说话,默默包扎着。
穆樗见他的状态不对,敛起了笑容。
安静之中竟然带着一份如同鬼魅般的不真实,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氛围中。这种氛围不常出现,但必定出现在只有他们二人的空间中。越是安静,穆樗的心越是不平静。这里好像只有她一人落入慌乱中,而他依旧镇定自如。
谢飌的脸近在咫尺,眼眸中的滢滢水色,桃花似的嘴角抿紧。他那温暖的手,骨节分明,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手,或者是她唯一认真留意过的手。
穆震中的手老而衰,古丽莹的手白而花,阮姨娘的手瘦而僵,丁一恩的手小而巧,陈念的手贱而大……见过林林种种,独他的手最好看。
他的手势中有一种从容的礼节,然而这一切都让她陷入一阵乱哄哄中,她悄悄把自个的手收拢在背后。
他往穆樗的额头包上一层薄布,布面上的血迹,是他故意抹上去,让其他人看的,更为逼真。他只圈了二层,怕闷着她的额角。
穆樗不用看镜子,也晓得自己像一个白色的粽子,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把手伸出来。”谢飌道,伸出他的手在等她,一手拿着沾了药粉的绵巾。
“我自己来便好了。”穆樗仍在意着自己的手过于不堪入目,没敢伸出来。
“两只手都有伤,难道你想用脚去涂吗?”谢飌不客气地道。要是再耽搁,她这双手怕是要废了。
这时,穆樗才默默伸出一只手:”你帮我涂好一只,另外的我自己来。”
她辩解道:”我习惯得自力更生。”
“我也习惯遵受承诺。你的手若是废了,你我之间的交易就废了。”谢飌道。
谢飌不知道她在较什么劲,以为她怕他的动作太大,弄疼了她。
禁闭室又有什么吸引她?值得她是弄伤自己?她是怎么弄得这么伤的?想到这处,他又刻意轻下来,时刻关注她的脸部表情,一皱起眉、一抿唇,他都再调较力度。
他没有留意,这是他第一次关注别人的表情。在官场,众人的表情和心思,他无暇理会,亦不感兴趣,事关他们高兴与否,也阻碍不了他的决定。偏偏眼前双手伤痕累累的女子,竟能让他不厌其烦。
半分钟的事情将近半小时的功夫才弄好,完完全全的包扎好,不露风。
谢飌只觉得自己的耐性得到前所未有的进步。其实他还没意识到,只有在一人面前,他才会这样。
“另一只。”谢飌吩咐道,满意的放下她那包扎好的手。
穆樗不自觉地把手伸出来,心绪紊乱,刚才的执着早已不见踪影。现在,她更在乎他手心的温度。偌大的手心将她整只手包拢,温热而敦厚。
那一瞬,她只希望时间无限地延长,他们就这样子。透着铜镜,他俩就像你依我浓的恋人,相互贴近,相互挨着。
好像有那么点相衬,若是撇去他俩的衣着的话。
一个正待流放的女囚,一个新任刑部尚书。
怎么说呢……他们从不相衬,也不应有交集。
想到这一点,穆樗心中莫名的感觉被压下,刻意另起话题,而这个才是他最关心的话题:”这事你打算拿谁来开刀呢?”
“还没想好。”谢飌的反应出奇的冷淡,手上的动作仍然没停。
“怎么没有想好,这可是天大的机会!把荨麻放任何一个人身上,谁都得受罚!”
穆樗激动地说。她进去禁闭室其中一个目标除了是拿回玉佩、让陈念沾上荨麻的汁液,第三便是让谢飌借机除敌。以往狱卒虐人的法子千百种,偏偏让人定不了罪,不是说误吃,便是其他囚犯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