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头离开后其实又回来了一次。
也许是对杀猪巷的留念,也可能是对曹小水不放心。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记得那晚,曹小水刚训练完,正在擦汗,孙老头悄无声息进了小院,走进房内。
整个过程,像是入室的窃贼。
“进自己的屋头,没必要搞得偷偷摸摸的。”
曹小水看到轻手轻脚、四下张望的孙老头,忍不住叹息。这还是个正经人吗?
正经人有这样的?
孙老头站直身,面色沉稳,“我就是忽然发现,这里没我熟悉的感觉了。”
“你的东西我都没动。当然,那些东西也没啥用。”曹小水拿出孙老头常用的茶壶,给他泡了壶茶。
“嗯。”
孙老头接过,眼珠子又在房内各个角落打量了一番,这才把目光定在曹小水身上。
“这段时间的训练,有没有啥子明显变化?”
听了孙老头的问话,曹小水沉吟片刻,“好像是有,就觉得进步慢了。可能是蛋白质摄入太少。”
“放屁!”
孙老头知道曹小水在说啥。无非就是少了肉吃,没了每天的大排骨或者红烧肉。
看了看空荡荡的床,以及堆成乱麻似的的薄被,孙老头暗自摇头,“你那个朋友走后,你就一直恁个日不弄怂过到在?”
“还好吧。”曹小水顺着孙老头的目光,看到床上的一团糟,也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随手划拉几下,算是收拾过了。
“你没得啥子要跟我说的?”
孙老头忽然问了一句,让曹小水一愣。
“说啥子?”
“比如说,马立根、王胜利,还有罗广明?”
“你啥子意思?”
“你觉得啥子意思?”
“我觉得没意思。”
“我觉得有点意思。”
“有啥子意思?”
“呵呵……”
孙老头挥手,结束这个无聊的循环。目光依旧没离开曹小水,“那么,这几个人,你啥子看法?”
“我能有啥子看法?”
曹小水下意识摸摸鼻子,“他们都死逑了,算是罪有应得吧。”
“你啷个知道他们有罪?”
“林城人都晓得。”
“有没有罪,该是别人随便说的吗?”
“那该啷个?”
孙老头叹口气,“这个世道,是有规则的。我不是说那种权力机构制定的规则,而是世间万物运转的规则。”
摇头,表示不懂。
“世间万物天生天养,狼吃羊、羊吃草。狼死后化作泥土,又反过来滋润青草的生长。这是自然的规则。”
“那,老虎呢?”
孙老头眼一瞪,“老虎,是顶端的食肉物种。但也在自然规则当中,不可超脱。”
“那,还有狮子、大象、狗熊、飞鹰、毒蛇,这些又是啥子规则?”
你纯粹抬杠是吧!
孙老头隐隐有发火的征兆。
曹小水心里也知道自己有些抬杠了。不过这些事关乎自己,孙老头夜里忽然回来,就说起这几个人、这些事,不由得不多想。
“枉费让你读了书,你除了读,就没有半点省悟?”
“省悟啥子?”
曹小水摸摸头,“那些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圣人都不逑管万物和百姓的死活,还有啥子规则?”
“哎……”
孙老头罕见的压住了火气,“你其实已经晓得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但你就啷个悟不透呢?”
“我晓得这世上有一种规则。如果有权,规则就是我制定的;如果有钱,规则是可以为我服务的;如果我只是个老百姓,那么规则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难道不是呐个样子吗?”
孙老头长时间看着曹小水。那张依旧显得稚嫩、青葱且倔强的脸。这张脸无时无刻都出现在自己的眼里、梦里,让自己时而欣喜、时而恼怒、时而无奈、时而悲怆。他有自己认为的正义,并为这份正义付诸了行动。
但是,社会规则并不是这样的。
它不需要普通人化身执法工具,并依照自己认可的正义和道德规范去纠正这个社会存在的错误。
如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认可的规则去做,那么将会摧毁整个社会体制,崩塌所有苦心经营起来的道德大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