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门外一阵喧闹带着嘈杂的多人哭声,却是那常远志带着村里的十几个青壮回到这庙里来了,还带了四个女子的家属,好一阵哭天抢地的悲痛之声,陈海等人都是听的烦闷不已。张广才拉着陈海来到庙外,张远志也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走了过来。经过互相介绍,张远志和那老头也知道了陈海就是最近赈灾的陈秀才,赶紧上来见了礼。这老头是他们村里的都长(明太祖规定乡里百户为一里,三白户为一都,张家沟村正好三百来户,故设一都),也是张广才和张广武的族叔,叫做张存孝。
张存孝问了张广才和陈海事情的经过,也是恨声道:“这帮匪寇连年抢掠我们村子,这次竟又害了这么多人,可恨啊!广才,陈相公,你们杀的好啊!只是,此事还需去县城报官,毕竟死了这么多人!还烦请陈相公和我们一起去县城衙门里走一趟,好把此处事情分说清楚,另外请求县尊为我们做主,最好请来官军剿了这些贼寇。”陈海说道:“那是自然,我本来就是要回县城面见县尊的。只是……”陈海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满是血污的棉袍道:“还请诸位借我一套衣服穿一下,不能如此去面见县尊啊!”张广才说道:“我们村距此只有五里地,我看陈相公身材和我相仿,如不嫌弃可同我一起回一趟村,清洗一下血污,再把我那衣服找给陈相公先穿上。”陈海连说甚好。张广才取出些干粮递给陈海,众人吃了些干粮,恢复了气力。于是安排两名青壮抬了张广武,往张家沟而去。张远志手臂有伤,前些时候回村已经包扎过了,就留他在此帮助那些家属处理后事不提。
陈海牵着那匹驽马跟着张广才等人沿着乡间小道向那张家村走去,走了大约二里地,就见路边的小土坡下的空地上有一大片窝棚,原是上个月分过来的流民被安置在此。陈海赶紧快走两步,待看向窝棚方向后,却又停住了脚步闻到:“张都长,为何如此安静,这些人都去哪里了?”张存孝叹息一声道:“陈相公有所不知,县府初安排这些人过来时只给了十石粮食,剩下的让我们村救济,我和村里面的三个里长商量了一下,我们村也只能出二十石粮,要供这五六十人五个月到四月底夏收,就只能是每天供他们两碗稀粥,在每天寅时和审时过来施粥时,他们才会出来,此时都应当是静卧于窝棚之中。我们村中也多有捐助衣物棉被,我们村中也是尽力了。时至隆冬,我们村就连广才这样的神射手去北山中打猎也是所获甚少的,无法再给这些人更多的吃食了。”说道此处,张广才是微微颔首,也是神情消沉。
陈海望向那些窝棚,仔细分辩,终是从那些窝棚里看到了几处缝隙里漏出的空洞麻木的眼睛。陈海上前几步,走到一个窝棚口往里看,只见那用树枝,干草编制的不大的空间内住着俩个人。一个躺着的是额头布满了如刀刻般的皱纹的男子,枯黄的脸上只有一张如干枣皮一样的面皮,紧闭的眼睛似乎已经不再想去寻找什么希望了。身下的枯草虽厚,却是掩盖不了多少寒意,身着破烂棉布衣服的瑟瑟发抖的干瘦身体证明了这是一个活人,而不是已死的人。紧挨他的是一个半卧状的女人,蓬松杂乱的头发掩盖着大半个脸,只露出中间鼻梁附近一些容貌,看不清楚岁数,紧挨着他男人的身体,早已看不清楚颜色的罗裙上面盖了一些干草。看到男人在发抖,女人用那满是冻疮的手从旁边的地上缓慢的抓着干草往男人和自己身上盖,试图尽量的去减少一些寒冷。这得亏是大白天,如若是晚上,过惯了正常日子的人想必会觉得遇到了两个鬼。陈海却是司空见惯了,像这般还是好的,夫妻两个都还活着。因为时处隆冬,天气非常的寒冷,莫说是流民,就是本地的穷人在冬季也有冻死的。没有多少御寒之物的穷人们到了冬季就是尽量的多用随处可见的干草御寒,别无他法。上前摸了摸男人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陈海连续看了几个窝棚都是如此,有兄弟,父子,夫妻的,但极少有小孩和岁数特别大的老年人的,灾难先淘汰的就是老弱啊!张存孝在旁边也是叹道:“实在是太可怜了,我们村也是能力有限,没有多的衣物给他们,只能尽量多的给他们送一些干草来御寒,每天再给他们一人一碗姜汤。”陈海也知这张都头所言非虚,这个时代的村民大多都只是每日为了温饱而挣扎,能够帮助这么多的村民已经是做的够好了。
难怪流民很容易被贼寇招揽走,那怕只为一顿饱饭,一件御寒的棉衣,可以把命豁出去。他们只能是叫半个人了,甚至连人都算不上了,未来对于他们来说是渺茫的。霎那间,陈海心沉如铅坠,无力感遍布全身,只恨自己能力微薄。本以为自己卖了父母的商铺,又亲力亲为的来赈济灾民,会符合书中所说的圣人之道,成全仁义之心,此时却觉得真的是自己所做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啊!回头望向屈原庙方向,突然体会到了屈原那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意境。对嘛,男子汉大丈夫,熟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为生民请命,岂能为眼前屈屈困难所阻?想到此处,陈海不再看那些窝棚,大步向张家沟走去,还是赶紧换了衣服,去见县尊商量对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