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乔柳儿看向乔仁,问:“那你为什么带她去那个音乐摊子?”
乔仁皱眉,嘴里发出声音:“是珍珠多的嘴?”
乔柳儿不理,直接对玲珑说:“你去的时候,碰见那个,他没有?”
玲珑睁大双眼,问:“哪个他,他是谁?”
乔柳儿眼波光一转,从乔仁脸上划过,似乎有点小小的意外,说:“你没听他说过?那个摆摊的小乐队是他父亲的,他父亲最拿手的就是HOTEL CALIFORNIA,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听他唱时,当着那么多人,他就只盯着我,只为我一人演唱。”
乔仁重重抿了下唇,眼里有股火气,他压着嗓子说:“不要提了!行不行?”
玲珑吃了口离自己最近的盘子里的食物,酸甜的梅肉外面裹了厚重的三文鱼肉,她吞得有点急了,一股怪怪的味道在舌尖展开来。
乔柳儿没有示弱,说:“为什么不能提?是你带玲小姐去的,是你先挑起来的,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案子结束了,好了,你有空闲了?我想听听看,既然你带了她去看你父亲,为什么不来看我?”
玲珑埋头又吃了块鱼肉,第二次的口感好了许多,乔仁说:“三姐,”他的声音有种凝重,他继续说:“家事,不要把外人牵扯进来!”
“外人?”乔柳儿说:“我没有觉得呀?起码你没有给我这个感觉!你刚才也看见那个熟人了嘛,当着玲小姐,我不会太为难她!可是你呢?你是我儿子,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妈?”
“不可理喻!”
“乔仁,你别太过分了,当着玲小姐的面,你得跟我道歉。”
玲珑拿起小包,说:“我,想起来,家里灯没关,我得回去了。”
乔柳儿说:“你坐着吧,”声音斯文却带出一股威力,玲珑无声地退回去。
乔柳儿说:“玲小姐,你评论下,我知道你比他大三岁零七个月,儿子对妈这种态度正常么?”
乔仁的脸抽搐了下,吓得玲珑低下脸,乔仁说:“求你了,让她回去,我们自己的问题不要麻烦别人,行不行?这么多年了,一点改变都没有,只是不如意、不顺心,就没完没了,”
乔柳儿不怒反笑,反手拨开佳佳额头上的乱发,说:“这才是你的真心话,要不是玲小姐在这,我还是听不到你对我的真心评价。”
“三姐、大人,别闹了,”乔仁起身,对玲珑命令道:“走,我送你回去关灯。”
乔柳儿轻声对玲珑说:“对了,你刚才在院子里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一个偈子?”
玲珑有点摸不着头脑,说:“什么,我没明白?”
“金刚经嘛?最能体现出对外扫相的那句,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乔柳儿轻描淡写地说。
玲珑差点跪倒在榻榻米上,幸好乔仁一把捏住她的右手,玲珑的头才没有碰上桌面。
乔柳儿笑着说:“正值风华正茂,怎么会有这么颓废的想法,不可取喔,像乔仁,他对你的案子可是十二分上进的!玲小姐,说说看,你的想法是什么?”
玲珑脸红,抽回右手,她再次感觉到深山老林中趁月穿行的书生,那种压迫、偶尔对美的迷惑、心累手麻,玲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乔仁说:“好的,我错了,是我想得不够周全,不应该忽视掉你的感觉,对、不、起,三姐,我、错了!”
乔柳儿淡笑道:“是,真心话?”
“是!”
“行,回去关灯吧,”
玲珑慢慢摸索着起身往外走时,乔柳儿叫住她:“玲珑,如果今晚你有点不舒服,没事,以后慢慢就会习惯了。”
玲珑?玲小姐?玲珑在心底比较这两个称呼。
月亮终于破出云层,地上一片清晖,铁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那个巨掌般的树冠正好在浑圆的月亮下方,透出让玲珑有丝伤感的力度,聊斋的魅惑消失,玲珑体内的书生仿佛留在那道铁门深处,她看着月色下的乔仁,那张年轻还有点微怒的脸,玲珑真想能抱一下它的主人,只是轻轻一抱。
“谢谢你,”玲珑不敢看他,只是对着月色说话:“我很幸运,能遇上你,谢谢。”
“走,跟我走。”
玲珑跟着乔仁下了车,江风拂过她的发,玲珑赶紧用手指拢好乱了的头发,还是那个烧烤摊子,还是一个主唱、两个吉它手,只是多了架子鼓,玲珑第一眼看向主唱,是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女孩自己拨着吉它弦,哼唱着一段有点急促的旋律,玲珑细细听着,好像是正流行的韩语歌。
还是那棵树下的那张桌面,长江对面楼厦的灯光这么晚了还是姹紫嫣红,投映水中,荡漾着远去,就好似辉煌过后的余烬,再难吸引对它的注意,只是独自散去最后的余温。
“我先干为敬。”玲珑一口干了啤酒,说:“这一路走过来,几乎所有的选择题我都错了,别,让我说完,打个比方,”玲珑努力想在昏暗中锁住乔仁的双眼,那是一双怎样透澈的眸子。
她完全做不到,借着倒酒垂下眼睑,“第二杯,我干你随意。”玲珑仰脖喝干净,一滴不剩,她说:“你真好,没有劝我不要喝,其实一直有人劝我不要这么做,不要那么做,说直白了吧,就是死了的邹蕤,”玲珑吞下口水,说:“成年人,不应该把错怪在别人头上,”她无声笑下,说:“因为怪了没用,我是个很糟糕的朋友,胡胡,我一直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她为什么话那么得多,那么渴望我们能肯定她婚姻的幸福,我,从来就没有对她感兴趣,对她的人生不感兴趣,对她的话厌倦透了。抱歉,不该把你当成垃圾桶,这是第三杯。”
乔仁看着一饮而尽的玲珑,他回头看了眼架子鼓,长发女孩又在唱一首英文老歌,舒缓的前奏,是LEMON TREE。
玲珑说:“今晚过后,我和你,大概再不会见面,”她瞅着乔仁,那双始终清澈的眼睛并没有想反对的意思,玲珑嘴角抽动了下,继续说:“邹蕤死了,同事们、校长们并没有怎么悲痛,起码我没看出来,竟然是她,春燕,有时会在学校里遇上她,那么一个,”玲珑将脸撑着手,轻声说:“完全不起眼的小女人,不过,她的手劲大。叶眉死了,看见叶眉倒在女厕所的地上,你不知道,她生前是个多么注意仪表的人,就那么躺在地上,多么不可一世的女人!知道么?看着她一点点停止呼吸,我没有一点难过,没有,可我听说球球死了时,就是给你三姐养的那只猫,我当时心里很难受,夜里都睡不安稳。可是看见邹、叶死在我眼前,我竟然睡得很香,即使是在拘留所。”
“谢谢你肯听我的废话,这甚至不亚于救命之恩,”玲珑嘻嘻笑着,拍下乔仁的手,说:“从此以后,你,我相忘于江湖,好吧?”
乔仁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终于说:“既然你想说的都说了,就这样吧,等着。”
他起身向主唱女孩走去,在女孩耳边说了什么,女孩立即拍下手,示意伴奏的停下手里的吉他,玲珑抹去眼角的一点湿润,她又往杯子里倒酒,突然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旋律响起,她呆住了。
女孩将自己手中的吉它交给乔仁,乔仁不知从哪搬了个高脚凳,坐了,示意左右的吉它手,行云流水般的音符从他们手中的吉它倾泻,如初曦划破黑暗最后的寂静,可以说是悲沧、也可以说是优美,玲珑的眼中只剩下乔仁,他周遭的一切全部掩没在那团光辉中。
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
抛开世事断仇怨,相伴到天边
玲珑再也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剧烈哽咽,热切地听着,高亢的吉它声仿佛穿透了云际,流向看不清的天空最深处,音符变得愈加激昂、美妙,仿佛诉说着最美好的其实是在最后...
乔仁的演唱动人得出奇,仿佛刚从音乐学院走出教室的学生,天生的好嗓子和后天的技巧被青春这副牌打至最佳处,微妙处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逐草四方沙漠苍茫,哪惧雪霜扑面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笑傲此生无厌倦
应知爱意似是流水,斩不断理还乱
身经百劫也在心间,恩义两难断
吉它弦音随着歌声渐渐蜿蜒而止,余音犹在,乔仁将吉它还给女孩,向玲珑走去,玲珑掩面哭泣,许久才在泪眼中看见乔仁递来的纸巾,她接过来细细擦干净脸。
嘴唇还是有点微颤,她低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不想忘不掉你,我不想余生都活在对你的回忆中,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你明明晓得的。”
乔仁又递她一包纸巾,玲珑接了,说:“我要的不只是擦眼泪的纸,我要的不只是这个,你明明知道的,”
乔仁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架子鼓已经收拾起来,他们也要收摊子了,玲珑又哭了。
虽然乔仁一直望着收拾摊子的人,耳边一直回荡着幽怨的哭泣,先是低泣、再是断续哽咽、最后是无音可觅,夜深至最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