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见隅家族传承一脉最为年幼的独女,我一直都秉承着家族意志,努力修行,淬炼习得的咒法。深知吾族所背负的责任,秉留怜悯心,以善示人。沿袭祖父辈的行医之道,立志敛去世人疾苦。
从小被教导生死无常,不可被憎恨蒙蔽,要学会坦然接受,淡然处世等等,而这些我都时刻谨记。可由于家族对我照顾非常,家人也都十分宠爱我,所以我接触到的都是外界的善,也因此一直都能保持规矩的以善示人。
然而其实我一直都未曾理解家族的那些祖训,不理解为何处处透露着一种劝勉之意,似时刻要面对死亡一般。我想大概是我年纪还小,尚且不能对其有所领悟,我以为待我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等我去领悟了——
九岁我生辰那日,正在修习咒法时感知紊乱被强拉进一潭虚无,身体如同灵魂一般轻浮透明。意识模糊,眼前能见到的画面是一个身着武士服手持木刀,有着橘黄发色,眼瞳炯炯的少年,他正在奋力挥砍手中的刀使出不同招式,似乎也是在修行。
修行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也一直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被困在那,直到肉体温度高幅上升,刺激到神经,回归现实的我似刚从溺毙之中重生般大口大口的呼吸。
不等恢复过来,周身的景象就再次冲击着我的神智。
我被护在老师怀中,看他急速穿梭在这片火海往不知明的方向逃去。而这正在被火焰吞没的地方是我的家。
我惊恐万分,却还是强行保持着平常的仪态,开口询问:“老师,我们要去哪?发生了什么?”
听到我的声音,老师侃侃显露出些许欣喜:“絮子,你听着,老师要将你安置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是你不能害怕。老师要求你在那里待够三日。第三天夜幕笼盖这片土地时,就向东一直跑,不要停不要回头,更不要回来。”
我愣怔片刻,再也隐忍不了情绪,拽着老师的衣服挣扎起来,爆发出孩童应有的哭喊:“不要!请您放下我,我要回去,我要去找父亲母亲。老师,我求您了!”我的直觉和现实都在告诉我,家族出事了,我的家被毁掉了。
老师没有理会我的哭闹,只是强压下即将滑出的眼泪,加快脚下的步伐并向我发出命令:“现在,请向我重述见隅一族之祖训,抚川絮大小姐。”
“善,善以示人,悲怜世间,祛除病咒苦痛,不怀憎怨恨仇。死生定数,生栖流转,珍神予眷顾,秉淡世出尘。”我抽抽噎噎背出这段我记事起就开始记忆,但并不能彻底理解的话。
善以示人,悲怜世间
祛除病咒苦痛,不怀憎怨恨仇
死生定数,生栖流转
珍神予眷顾,秉淡世出尘
善以示人。善以示人。善以示人。
那天,我被老师要求一直重复家族祖训直至到达一处秘室,直至他不顾我的哭喊阻拦也要离去,直至密室被施以咒法将我囚困,直至我哭到彻底失去力气倒在冰冷的地上。
“善以示人,不怀憎怨恨仇……生死……善以示人,淡出尘世……善以示人……不怀,不怀…….不……什么?不,不……不怀……善以示人…..”体温被地面蚕食,眼神木纳空洞的我还在断断续续复诵着那段,我曾信誓旦旦向父亲、母亲、老师和祖辈们保证过绝对不会遗忘的训诫。
意识沉沦间再次被推入有那位拿刀少年的空间,我看着他依偎着母亲,在屋檐上清脆风铃声的伴随下憨憨入眠。
脑中闪过“不怀憎怨恨仇”的祖训。
我怎么不恨。
我怎样不恨。
我怎能不恨。
一日之间,无妄之灾令我失去亲人家族,失去归处,失去庇护,失去了一切。
却还要求我不能怀有仇恨。
不同于上次被拉入这莫名之地的情况,这次我拥有清醒的意识,行动也不受限制。于是看着眼前温馨和睦的家庭,仇恨的种芽似乎就要冲破我的心智,扎根生长。
“不要难过,我请你吃红薯!”
心智被阴霾倾覆,将头低沉着,死死掐住手心的我突然被这个声音打断,愣怔片刻后我缓缓抬起脸发出疑问:“你,你能看到我?你怎么知道我在难过?”
“先擦一擦眼泪。”他目光炯炯的盯着我递过来一个帕子。
我恍惚一瞬,摸上自己的脸颊,触到大片湿润。
看着他递过来的帕子,我犹豫着接下,又听见他回答起我的问题:“当然可以看见,你明明就站在这里。”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知道怎么出去吗?”我迫不及待的询问起重要的问题。
“哈哈哈!我不知道!”他叉着腰,正经的笑了起来,但结果居然是不知道。
“说不一定是梦!哈哈!”他又自顾自说了一句。
我一时语塞,他却丝毫不在意,往我手里塞红薯,一边塞一边介绍:“这是父亲出任务前烤的,非常好吃!”
“另外!你难过是因为生辰过的不愉快吗?”他指着我的腰间询问,他指的地方挂着的是一只护身符,上面有着金色的生辰快乐四个字。
是老师送我的,今日修行前赠予我的生辰礼物,他还告诉我修行结束后,父亲母亲会在主屋为我庆生。
我是多么急切期盼啊,于是格外投入修行。所以啊,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为什么我突然就什么都失去了。
“那么我就先来祝你生辰快乐!希望你无论遇到什么,一定坚强下去!”他眼睛弯起来朝我笑着说。
可是为什么知道可能是梦,为什么同我不过陌生人,还要如此关切?
头顶突然被一双本不该属于少年的坚实双手覆盖,温暖从那双手传达到我身体。思绪被如此驱停,情绪在我眼中流转,心中的裂痕在无声间被稍稍抹平。心中又响起祖训——“善以示人”。
善以示人,待人以善。
就是如此吗?
眼前少年的气息萦绕四周,我感知到,明媚热烈,好像……
太阳。
意识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压,即刻间与少年如隔千里,并且还在被继续往后光速拉扯。他还是笑着的模样,只是我越来越看不清,我奋力张开嘴朝他呼喊:“你叫什么名字?!”
可惜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失声般只有我一张一合的嘴巴表明着我的确在说话。
少年的名字是炼狱杏寿郎。
他还是没能听到我的呼喊。这是后来我又进入无通空间时从他家人口中得知的。
意识一直被撕扯拖拽,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脱离,我回到被禁锢的密室里,发觉门上的咒法已经解除,而外面夜幕正在垂落。
我记得老师最后的嘱托,于是吃力的打开厚重的木门,朝东方一直奔跑。
一直跑,一直跑,听从老师的话一分未停歇过,从身旁掠过的都是些陌生的景象,我不记得跑过去的路,也不知道是否偏离了方向。
但我深知,我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再也不能回家了。泪水决堤,晕撒在脚踩过的土地上。
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黎明拥过我到达人间。
我才终于停下。
我到达的是我出生的地方,非常隐蔽的一处庙宇,但我记得。
见隅家还有着另一个秘密——新出生的婴儿都会引发大规模恢诡谲怪的现象,曾有寒冬的败花、酷暑的枯叶、暖春的沉霜、温秋的负雪……而我,是冬月的飘絮。一月的寒天,大陆海川飘起五月的白絮,起初人们都以为那是晚雪。
在见隅家的祖籍中曾记载,天降奇象是在昭告,昭告着见隅一族被神佑眷顾的赋予,昭告着世间将会在再多一位高尚的医者。
而现在看来,那明明是天降的灾罚,是对家族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