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待要说话,被孔安国拉住。孔安国对他摇头,司马迁便坐下。正在此时,只见一群人呼啦一下进店,皆是短衣打扮,他们直奔雷被,对着雷被就打。雷被虽然有些醉了,但还有几分清醒。再说练武之人,遇到攻击进行反抗几乎是本能。不一会儿,两帮人就打成一片,碗盘碎了一地,菜肉横飞。
孔安国、司马迁吓得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哪人是谁?如条疯狗乱咬。”司马迁问道。
“淮南王郎中雷被,因得罪淮南王太子刘迁逃至长安,听闻是因了大将军前去抗击匈奴,如今有功成了校尉。”孔安国低声道。
“我看这军队怕不是要姓卫了,这些个人都因之得侯得位,哪个不感激涕零、肝脑涂地?”司马迁道。
“那也是人靠本事得的。”孔安国道。
“若不是皇上有意抬举卫氏对抗窦氏和大长公主,他如何能如此显赫?”司马迁道。
“你说得倒是不差,但也要他自己能成事,一个奴仆,倒是没想到能如此。”孔安国道。
“只是,卫氏越来越势大,外戚专权,怕不是又要出个吕后?”司马迁忧心忡忡道。
孔安国沉思良久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祸从口出。”
司马迁道:“我也是和老师您私下议议我的担忧,老师放心,这个分寸学生还是有的。”司马迁道。
孔安国道:“虽言要常怀忧国忧民之心,但也要首先明哲保身,身且不保,何论大义?”
“我只是看不过皇上如此盛宠而已,大将军是有功,然赏赐无乃太过,三子封侯不说,校尉大将十几人封侯也不说,奖赏巨万,国库为之空虚。大将军每日侍奉左右,唯谄媚讨好而已,对陛下不能有所匡正。”司马迁道。
“你是与之曾有过节?”孔安国问。
“实是没有,我这样地位,哪里能攀得那么高?”司马迁道。
“据我看,大将军为人谨慎谦仁,在皇上面前从无过错,如今如此盛宠,也能不骄不躁,实为难得,比那些每日无事横行街巷鱼肉乡邻的皇亲贵戚不知要强多少。”孔安国道。
“身居高位,更应为国家社稷想,一味顺从阿谀皇上,与佞臣何异?”司马迁道。
“我们于人不可求全责备……”孔安国道。
两人交谈着慢慢走远。
卫青不知自己已成人街头巷尾议论的对象,他这些日子很忙,大将军府每日里门庭若市。有名头的,没有名头的,都要想方设法来他这府里一趟,或推荐个子弟参军,或即便是见个面熟识一下也可。卫青能见则见、一派仁和,但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淮南王之女刘凌。
刘凌吃了闭门羹,脸上阴沉,秀眉交拧。她万万没有想到卫青敢将她拒之门外。大将军再尊贵,他最多是个列侯。而她是淮南王之女,是真正的皇室。气忿之下,刘凌到平阳公主处,诉说大将军卫青如何漠视皇室,漠视皇室就是漠视当今皇帝,漠视皇帝就是想造反。
“公主,万一有朝一日皇上晏驾,内有皇后,外有大将军,这江山还不得姓卫?”刘凌愤愤不平道。
平阳公主但笑不语,她可是听明白了,这位翁主去大将军府吃了闭门羹,没了脸面,这是找她打抱不平呢。且不说她曾对卫青的那点心思,就依如今皇上对他的宠信程度,她也不会去充傻大头打抱不平。再说,对于刘凌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她也有所耳闻,难道是要去勾引卫青不成反而恼羞成怒?心底“冷哼”,平阳公主面上还是给了些冠冕的安慰。
平阳公主道:“众人都知,大将军重情谊,你看哪个有头脸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只有大将军府里只有一个女人。听闻那女人小时救过他的命,为了不负恩人,便答应不会纳妾。所以,大将军不同常人,对其他女人都防着,连对我也是恭敬有余,不肯亲近,我还曾是他主子呢,对我尚且如此,不让你进门也不算不敬皇室,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刘凌撇嘴道:“说到那女人,公主,我就更气,既不是倾国倾城色,也无甚特别之处,出身至贱,一个卖肉饼的,竟能有如此好命……”
两个女人短暂沉默,她们一个公主,一个翁主,都是站在金字塔尖儿上的人儿,如今却要叹息一个卖肉饼的女人命太好。
刘凌知平阳公主不是傻子,不是她能拿捏的人,她也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好歹心中舒服些。
平阳公主不知这刘凌是傻还是胆大,就凭着她平时送的那些个玩意儿,就以为自己能为其所用,也不想想她爹淮南王有多过分。皇太后刚去没半年,淮南王就谴回修成君女儿,修成君好歹是她的姊姊,太后临终还拜托她多加照庇。遣回她姊姊的女儿,如今还想让她出头,这是哪里来的大饼脸?
雷被跪在卫青的身前,旁边站着公孙敖。
原来,公孙敖正好看到雷被被几个壮汉拖着塞进一顶轿子,顺道便让人救了雷被。因事涉淮南王太子刘迁,公孙敖将人带到了卫青这里。
雷被全身是伤,虽已包扎,但是仍很严重,人瘫在地上。
“求大将军为小人作主。”雷被有气无力道。
“有事起来说。”卫青道。
雷被由两个仆人搀扶起身,中气不足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也没有忘记说在卿相肉饼店维护卫青的事。
“当初是淮南王太子非要和在下比剑,在下本是让着,后来他下死手,在下不抗击就得死,误伤了他,在下也是无奈。不想在下都逃至长安,他仍盯着不放。今日出手,那几人处处显杀机,他这是要杀了在下。”
听了雷被转述的司马迁说自己的话,卫青之嘴角微抿。这些话应该是官员中不少人有的想法,只是由一个愣头青说出来罢了。他们在某些方面说得不错,若是没有当今皇后卫子夫,皇上也许看不见他是谁,他即便有通天的才能,也是做不了将军。一家四侯,这种宠幸绝无仅有,让这天下人,特别是认为自己有功有才之人眼红,也算正常。他只能更谦逊,也许才能少些麻烦,让人眼红,特别是让天下人都眼红可不是好事。
“报官吧。”卫青道。
“啊?”雷被惊,告淮南王的儿子,他疯了不成。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况今日私刑于攻匈奴有功者?”卫青道。
在卫青支持下,雷被上书,事下廷尉。
“这下可不就得罪了淮南王?”宫卿问。
“已然得罪了。”卫青道,两次触怒淮南王之女刘凌,淮南王不可能不知。
天下人皆知淮南王刘安是儒雅之士,聚集众杂学之人,写成《淮南子》一书。皇上以为儒雅,对之很是敬重。且淮南王父亲乃高祖刘邦最小的儿子,按皇族辈分,淮南王乃当今皇上的叔辈。卫青一直疑惑这样一位王爷为何让亲女儿结交皇帝左右,甚至不惜行男女苟且之事。
“她也到我府上了,我想着家中有妻有妾,况且风情万种的女人多去了,一个翁主,不太好下嘴。”公孙敖道。
“宴会上见过,倒是仪态万方,却不知其有此行径。”公孙贺道,却是想着是否因自己一把年纪,人家没看上他,心下甚是不快。
“她倒是到府上去过几次,赶巧我都有事外出,以后怕是也不能见了。”苏建道。
“淮南王之女,也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屈驾到我府里,我想着也不能无礼,但都限于君子之交,君子之交。”张次功强调道。
“我也于宴会上见过几次,也算识得,觉得是个长袖善舞的。”张骞道。
卫青听着,想得却不是刘凌,而是淮南王。淮南王的父亲曾谋反,如今看来,也许这位王爷有异志也未可知。
一颗蛋,不管是生的、熟的,香的、臭的,当它的壳完好无损时,我们是看不出它的内里的,便是无懈可击。然而,一旦蛋有了裂缝,那么……
淮南王就是那颗蛋,雷被上书,就是敲向这颗蛋的第一股力量,力量不大,但足以让蛋裂缝。而对一个裂了缝的蛋,苍蝇、蚊子等都寻着味儿就来了。
淮南王刘安的父亲刘长曾杀辟阳侯审食其,如今审食其的孙子审卿正好和丞相公孙弘交好,趁机说了不少淮南王的坏话。
雷被上书后,众大臣以为应将淮南王逮捕,皇上很敬重这位叔父,不同意逮捕淮南王,只谴了中尉询问淮南王。倒是淮南王儿子刘迁害怕中尉收治他,就派卫士在淮南王身边,若中尉要逮人,就杀了他,之后举兵造反。好在中尉毫无责难刘迁之意,询问了雷被之事后便返京。
既然心中有鬼,淮南王刘安心下不自安,命令道:“驰书刘凌,令其加紧打探消息。”
刘迁道:“她也不知每日都做些什么,钱财花了不少,皇上的人都到府里了,她也没半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