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那宫卿不是休掉，应是死掉，只因她是皇帝的姊姊，只因她看上了他。

卫青凝眉闭眼。他不想宫卿被休，更不想宫卿死，当然也不想娶公主。他本以为自己已握住了自己的人生之舵，此时，他才突然发现，他随时会被人推下船，眼睁睁地由别人操控他的人生……

良久……

久到卫媪以为他终于妥协，自己终于赢了一把，然而……

卫媪如何想，卫青看一眼就了然，他悠悠然道：“若将公主娶回来，是您侍候她，还是她侍奉您？公主成亲近二十年，只生得一子，你可认为她还能生？还是她允许卫家找其他女人生？”

两个问题，问得卫媪心底大警。她那里敢让公主侍奉她，那必定是娶个祖宗过来啊。这还是其次，涉及卫家子嗣，她当初没有犹豫就赶宫卿走，还不是因她几年都怀不上孩子？不想如今竟然怀孕了。她自己敢瞎说，却不敢怀疑自己儿子的判断力。成亲这么些年，俩人几乎没有吵过架，关系好得让她日夜嫉妒。是个傻子也不会放弃自己儿子这样的人，况且那个女人可不是个傻的。

卫媪颓然垂头，算是在儿子面前又一次低下头。

卫青进宫见皇上，此次出征三月有余，带回数千敌人首虏。对卫青当不当封侯，朝廷吵成了一锅粥。

宗正道：“自吕后起，皇后兄弟皆封侯，文帝窦皇后兄弟不得封，常以为恨。今卫青按制可封侯，况又有军功，理应封侯。”

汲黯道：“高祖有训‘非功不得封侯’，今卫青虽有军功，前已赐爵关内侯，三万人出征，只获数千首虏，且皆无名之卒，匈奴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大都督、各小王、裨将之类一无所获，臣以为不当封侯。”

公孙弘道：“臣附议汲大人，功多少可封侯自有律令，皇上若施加优恤，自当另说。”

主父偃道：“封不当功，非以励将士。封过其功，无以服天下。臣以为功可累积，此次不当封，下次立功可累积封。”

朝廷正吵得不可开交，人报出使西域月氏的张骞回来了。

皇上一时有些懵，张骞是谁？

待得张骞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登上大殿，皇上方始想起，他初登基时曾派人出使月氏，距今已整整一十三年，他顿时来了精神，忙令人搀扶起行大礼的张骞。

张骞出使西域，一路劫舛，两次被匈奴截住滞留，饥渴寒暑，路途遥远，当初一百多人的使团，如今只余下张骞和堂邑父二人。整整十三年，去时青丝今已染霜。二十七岁的轻壮小伙，转眼成四十岁的中年大叔。

当初，匈奴杀死月氏王，月氏远迁，皇上想着联合月氏一起攻打匈奴，便派遣张骞出使月氏。如今，张骞回来，却未能说服月氏联合攻打匈奴，然张骞却为大汉打开了西域诸国的大门，并带回了诸多大汉没有的稀奇物种，皇上大喜，当即封张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这样一闹，之后再也没人提卫青封侯的事，皇上也仿佛忘记了此事。

待得卫青出宫，卫家儿媳妇怀孕，卫家在门口发放庆礼的消息已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以至盖过了卫青帅大军获胜回朝的消息。

路边，一个朱轮雕花马车里，平阳公主听着下人的禀报，凤眉紧蹙，卫家这是看不上她，还是看不上皇家？

那个女人怎么赶巧就有了身孕？

起初，公孙敖和张骞同为郎，（注：在汉代，凡官吏在二千石以上，做事满三年，即可选兄弟或子一人为郎）两人关系很好，卫青对西域及匈奴的情况极为感兴趣，便由公孙敖去拜访张骞。

张骞自是热情迎客。

张骞善言辞，高谈阔论道：“出使来回皆被匈奴拘留。去时滞留十余年，回时也滞留年余。艰难时，饥寒近死数十次。当时，我总想着陛下任我以大事，我岂能使命未完暴尸荒野？都是仅凭一口气撑着才坚持下来。”

“皇上至今还心念着张大人说的葡萄酒、汗血马。”卫青道。

“葡萄酒确是佳酿，在大宛，普通人家即可酿制，其色暗红，甘甜，不如我们的酒烈，喝了也不易醉。”张骞道。

“也是用粮食发酵酿造？”公孙敖问。

“不是，大宛有一种叫葡萄的蔬果，藤蔓生，有紫红，有青色，成串，生果可食，酸甜可口……”张骞道。

“说得我嘴馋。”公孙敖道。

张骞爽朗大笑，道：“此果神奇在晒干之后可食、可储存，生果时可酿酒，就是葡萄酒。我带回些种子，待得明春种上，若能生根发芽，我朝今后也可吃葡萄，喝葡萄酒。”

“张大人这是造福万民之举。”卫青举起酒杯，对着张骞一饮而尽，张骞也慌忙饮了一杯。

公孙敖道“近些日子，我总想着我和仲卿哪里不同，同是首次出征，我成了阶下囚，仲卿却能封爵。如今我才明白，子文（张骞，字子文）兄说葡萄，我就想着吃，仲卿却能想到天下苍生，这也许就是胸怀眼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