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没有春秋,只有夏冬。
酷热之后,气温直线下降,十月一到就已经挂起了狂风。
沧桑的校园里,老楼与老楼之间形成一个个逼仄的通道,通道的两边是很高很粗的梧桐树,许许多多的乌鸦在上面胡乱盘旋,时不时随地大小便,导致地面一片片的白霜,不时会有人点背,感慨自己中了彩票。
晚上七八点钟,校园的路上寒风疏冷,只有几对小情侣彼此提供温暖,在一起打情骂俏,除此之外,要不在寝室躺尸,要不在校外潇洒。
只穿着一件衬衫,蓬头垢面的常思勉神情呆滞,无疑是一个异类。
他身材瘦削,皮肤很白,发型中分不像中分,刘海也蓄了很长。
冷吗?他感觉不到。耷拉个脸,斜挎一个帆布包,手上垂着一份没通过的论文稿子。
大脑里反复晃荡着刚刚导师的话术:“你就不能尝试着把创新点做一做吗?你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行?……”
说后面的话的时候,他已经懒得听了,所以讲了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有没有搞错!自己已经研三了!只想混一个水硕!导师怎么能这个样。
常思勉是个吊儿郎当的天才。从小最擅长的事情不是努力也不是某一学科,而是摸套路。
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他都能快速地熟悉问题的解决套路,然后用最高效的方法去糊弄完。
就这样,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最后定格在一所普通大学,继续糊弄到了研究生阶段,并且坚决地选了一个看起来很没有用的交叉学科,这个被吹的天花乱坠的专业,既有经济学又有大数据,既有管理学又有计算机……
他的算盘打的很好:越是这样的专业,越是不用真的专研什么问题,只需要简简单单把各个专业的东西拼凑在一起,就很容易过关,毕竟到时候答辩的老师,懂A不懂B,懂B不懂C。
他只需要什么都会一点点,然后对着懂A的说B,懂B的扯C就行。
但是到这一步,他的糊弄术不灵了。因为他的导师,那个刻意留着精致大胡子的壮汉哥,最擅长的就是抵制套路,任何套路他都可以火眼金睛地挖掘出来,然后挡回去。
谁都别想糊弄。
他放弃了回宿舍的路,转而前往宿舍边上的学院楼,没有走电梯,而是走了旁边的楼梯,到了第三层的时候,又换到楼另一侧的楼梯,灵活的从栅栏钻过去,上了天台。
这条路,估计全校没几个人知道,包括保安。这也是他掌握的一个“套路”。
对学校事务最熟悉的,是各司其职的保安。
学院楼的保安负责这栋楼的使用空间安全,因此不查这个用来搬运货物的楼梯间;学校的保安负责学校公共财产安全,负责查这个楼梯间涉及教室的部分,不查没有公共财产的天台通道部分。
因此,这个栅栏没有人管,没有人查,甚至连监控都没有!
穿过栅栏,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天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远处星星点点,是那些匍匐在学术网络的嗟尔书生。宛如神经网络模型上的一个个节点,毫无生气,只是执行着自己的人生任务。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很可笑,或许自己也是这样一个节点,甚至或许,自己还是一个没有执行好自己任务的节点。
他突然有些悲哀。
这个世界,或许所有人都是这么可怜,包括大胡子的导师。
有没有不那么机械的人生,或者脱离了一切设计的小小事物呢?他们或许是这个巨大世界机器的小小惊喜。
就这么想着,他有一种往下跳的欲望,甚至一瞬间,他已经能感受到自下而上迎面吹来的风。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看到了天台角落上一个小小的陀螺。
它在慢慢的、慢慢的转动着。不是因为深秋的风,也不是因为有谁转动着它,它是为什么这样转动呢……
一些经典的电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下一秒,他突然感受到天灵盖之上传来了一阵强大的吸力,有人呼唤着一个名字,鼻腔间有一股粗犷地喘息——
“朱鹿卿!别睡啦!”有人晃动着自己。
常思勉“醒”了。他第一感觉是奇怪,自己……怎么在睡觉?紧接着,他迷迷糊糊地看到眼前的事物不再是水泥和红砖,也没有阵阵寒风,他分明是趴在桌子上,桌子是木质的,有一股独特的香味。
没有什么狂风,只有微风习习吹过,身边不少人围着自己,他们穿着粗布衣服,再一定神,自己居然也是!
这是怎么回事!
“你睡的怎么这么死!不就是被高博士说了嘛!”旁边那个叫自己声音最大的人,是一个胖胖的书生,还在摇着自己吗,仿佛很担心的样子。
“先生……说了我?”
“是呀!今天知府给我们考试,所以前天让我们写一篇赋,说你写的不好,太老套,于是批评了你几句,回来之后你就不讲话,拨弄毛笔晃呀晃地发呆,然后就睡着了。”
晃动的毛笔……被先生说老套?
明明是转动的陀螺,以及被教授说没有创新点,怎么又像又不像,还有……“这是哪?”
“你怎么啦!难道失忆了不成?”那个胖子说:“我是耿锐呀,这里是江宁府学,现在是治平四年,马上新来的江宁知府要给我们这些学子出题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