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羽发现自己在一个灰暗的山谷中摸索着前行,四周无所着力,什么也看不清,接着一脚踏空,身子向无边的黑暗坠去。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草药香,感觉右肩膀上旧伤疤处被轻柔的手指拂过,隐约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抬去下边荫凉处,给他水喝。”
“大人,他只是个烧陶的贱奴隶。。。”
“闭嘴!大典快到了,坏了吉兆,你想要上天给举邑降下灾祸吗!”
“不敢,不敢。”
羽感到被人翻过来,抬着下了台阶。天空中明亮的阳光刺得羽睁不开眼,只能模糊地看到了光影中有几个人上到祭祀台去了。羽神志不清,努力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女声。
“羽,怎么样?”不知什么时候,陶叔赶了过来,放下担子,上前扶急切地问道。
“你快把他弄走,不要病死在这里坏了吉兆!”
抬着羽的两个举人重重地撂下羽,抱起陶叔送过来的陶器,转身上祭祀台去了。
陶叔赶忙背起羽,向码头走去,听羽在背上梦呓般的念叨着:“是她,一定是她。。。”
盛大的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城东的祭祀台周围挤满了人。不仅举邑全城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周边的部落,甚至远在涢水以西的西涢氏都来了不少人。
人们都想来见证云梦新霸主宣示崛起。
陶叔的两个举人小徒弟当然要观礼这一本族的盛事,早早地拽着陶叔和羽等在了祭祀台下。
傍晚时分,晚霞把天空染得火红。人们已经点起了无数的火把,祭祀台的四角更是点燃了大燎。随着一身华服的大巫光登上祭祀台顶层,人群中欢声雷动。
大巫光宣布大暑庆典开始,鼍鼓【1】声骤然响起。
一队举邑武士出现在台上,头戴红色羽毛,光着上身,胸前和后背上用丹砂画出凤鸟的图案,一手持藤盾,一手握石斧,跳起战舞。他们步伐铿锵,舞姿雄浑。台下的举人们沸腾了,纷纷和着鼓声跺脚高呼。人群中的陶叔和羽眼看着这热烈的气氛,心里不由得想起了苍梧之野那些惊心动魄、血肉横飞的战场。
战舞完毕,震颤跳突的口簧【2】和着悠扬的骨笛【3】之声奏响。天边的晚霞映着太阳落下之前最后的余晖,呈现处一片瑰丽神秘的暗红色。人群安静了下来。
这时,鼍鼓和陶缶【4】有节奏的加入进来,一个身形修长的巫女出现在台上。她多条长长的发辫染成了红色,头上插着两支长长的红色羽毛,带着兽纹皮面具,身穿花纹绚丽的貔皮短衣短裙,腰间束着四个装有小石子的龟甲铃【5】,手腕、脚腕和脖子上带着海贝串起的链子,手持两束飘逸的白羽。
随着坎坎的鼓点声,那巫女舞动起她婀娜的身躯,头上的羽毛飘动,发辫飞扬,柔美的四肢时而象展翅的凤鸟,时而象收卷的花蕾,那四支龟铃伴着她腰肢的扭荡哗哗作响。台下的人群屏住了呼吸,看得如醉如痴。
羽看着台上,那熟悉的身影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渴望、失落、欣喜、委屈、不甘、哀怨、自豪和自卑,千万般滋味一齐涌上了心头。一瞬间,台上的巫女象是心有灵犀,慕然回首望向台下的羽,在爎火映照着的狰狞面具之下,透出一对明亮清澈的眼眸。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羽泪如涌泉,模糊了视线。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兮,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6】
庆典过后没过多久,瓠山工坊新送来了几批奴隶,陶叔一打听才知道,新来的这些人都是赤望和西陵联盟的战俘。
原来,自从举邑联盟成为云梦泽周边最强的势力后,举邑城主雄心大起,大巫光更是越发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对赤望不断施压。果本忍无可忍,联合西陵氏奋起反抗。而举邑大巫光暗中联合了九嶷黎氏夹击敌军,又打了胜仗。
而说到九嶷山黎氏,自从芒藤、芒虎兄弟死后,最大的芒氏部落群龙无首,同样能征善战的黎氏很快取而代之。黎氏的头领黎尤更是借着打败赤望、联合举邑的势头,一举统合了包括芒氏在内的九嶷山渔猎诸部,并恢复了古老的九黎氏名号。
九黎氏的崛起是举邑不愿意看到的,城主和大巫光决心铲除黎尤。
然而,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1】鼍鼓,鼍tuo2,扬子鳄。鼍鼓是以鳄鱼皮蒙制的鼓,陶寺考古发掘中有发现。
【2】口簧,一种古老的乐器,至今仍然在世界各地广泛使用。陶寺、石峁考古发掘中有发现。
【3】骨笛,骨制的笛子。七孔骨笛已经可以演奏七音阶。出土于距今8000年的贾湖遗址
【4】陶缶,陶制打击乐器。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发掘中常有发现。
【5】龟甲铃,以龟甲制成空腔,中间装小石子,出土于距今8000年的贾湖遗址,猜测为巫师祭祀仪式时用的器具。
【6】出自诗经,《陈风.宛丘》。描述了对巫女舞者的爱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