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9月,开学季。从村到乡坐驴车半天儿路程,从乡到镇步行八公里,从镇到县,步行七里地,从县到市,班车两个来小时,辗转,进城,到校!不用睡炕,拥有了自己的床,不用挑水,公用水房笼头一拧自来水“取之不尽”,大锅炉,定时打开水,再也不用喝大缸里的井水,学校澡堂水流儿大到砸的肉皮子疼,各种口音的同学,当然不乏漂亮的城里姑娘。。。新生活,新天地,一切都是崭新的,每天都充斥着新奇欣喜。乍到东北,张福禄的口音遭到了调侃,害羞,不再主动张嘴,答话儿选择“嗯!是!好!对!”。。。写东西,洋洋洒洒,一说话,磕磕巴巴,两个月后,自己把自己孤立了,放下自尊,托同学找了普通话培训班,效果明显,一开始,被取笑“pie”(三声)普通话,pie着pie着,普通话逐步普通又正宗,适应融入城市生活的第一道“坎儿”就这么迈过去了。王邯生到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麻烦同学在校门口拍了照片邮给杨莉,每天都写信,一周邮寄一回,诉说思念,分享见闻,不写信的时候也在心里和对方说话。大学生活刚开始,新鲜的环境,五湖四海的同学老师,被重新规矩的生活方式,毫无压力的课程,孩子们像海绵一样汲取着新生活的营养。开学季的热闹很快就过去了,熟悉老师同学,熟悉同乡,熟悉校园,熟悉城市,一年级,新奇神秘也刺激。在吉林,只要河北籍都是老乡,在保定,来自邯山的都是“亲戚”。老乡聚会时,张福禄结识了一位同校高一年级师姐吴小玢,邯山老乡,五官的哪一官单独看都很一般,凑在一起整张脸看上去骨相洋气,皮相舒服柔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儿很喜感,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匀称也丰满,只是走起路来左脚稍微发跛,不走快了并不明显。刚开始,引起张福禄注意的是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沙沙的普通话,说不上来的特别,聚会次数多了,一起去,一起回,接触多了,虽然师姐师姐的叫着但是隐隐的莫名的感觉悄悄萌生了。王邯生适应新环境略显费劲,上厕所,一排茅坑儿上只要有人就解不出来,去洗澡永远是脸面向墙屁股朝外,同学老乡约喝酒要么借故不参加要么去了不说话,孤单,寡欢,只有在给杨莉写信的时候嘴角挂着笑心里话总也写不完,写到得意的地方脑袋跟着写字的节奏晃,嘴都跟着手一起使劲,每当这个时候,室友就会调侃“看,脑袋又晃上了,这是又写高兴了。”半个学期快过去了,张福禄被选为班长、学生会宣传委员,还加入了学校篮球队,成了大忙人儿,班里大事小情,学生会宣传板报,篮球队日常训练,时不时老乡聚会,哪儿有事哪儿到。王邯生大块的时间用在学习上,植物保护专业少不了往田间地头跑,搜集“生病的叶子”,裂了的果实,烂了的根系,学习给蔬菜看病,还没少参加学农活动,在家都没干过抬粪、翻土、“抓”化肥的活,在学校很快都上手了,开学后的几次考试都全系第一,“孤独的学霸”,一聊起专业,滔滔不绝,一唠家常,语迟词穷。春节放假,张福禄吴小玢同行,王邯生先去看了杨莉才回村里。张福禄暂住城里亲戚家,聊起师姐,才知道她的父亲是这个城市的副市长,亲戚调侃,“女大一抱金鸡”,腿脚儿那点毛病不是问题,要是能给市领导当女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能少奋斗不少年,老家亲戚都能跟着享福沾光,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划算。听着这些世故势力的话,张福禄觉得都是俗气的算计,心里反感但又不好反驳,哼哈的敷衍。杨莉,见到王邯生的第一时间就是打听班里有没有女生,有没有好看的,有没有喜欢的,心慌醋意冲淡了重逢的喜悦。回到家,父母亲对拿回来的奖状不感兴趣,就一个话题,邯生儿不能找个吃农业饭的媳妇。寒窗苦读,挤过高考独木桥,婚恋成了新的起跑线。王邯生的母亲专门到张福禄家,假装借东西,拐弯抹角打探张福禄有没有搞对象,张福禄母亲顾左右而言他,反复强调:“放映队那个杨莉真不赖,和邯生侄子挺般配。”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大一,从认生,到适应,伴着家里各种干扰干预,学习慢慢步入正轨,生活方式逐渐城市化,思想不复杂,感情很简单,个性凸显。想象中,前途一片光明但就是没有方向和出口。一个学年一晃而过,有收获,有困惑,对未来的想象既丰满又美好。假期时张福禄正在上大学的表兄告诉他,在校期间最好把对象搞好了,不能只热衷在球场上汗马四流,没几个女生看得上那个,必须学会一样乐器,联欢会上个场,露露脸,这样才能吸引更多姑娘。思来想去,贵的,买不起,难的学不会,买把口琴,斗米搜拉西,从识谱开始,苦练,口干舌燥,腮帮子吹肿,经常是拿起琴一闻上面的“唾沫”味儿就恶心,几个月后,《恋曲1980》吹得已经声情并茂,迎新年联欢会上一鸣惊人相当带劲。宿舍里,除了张福禄都是东北本地生,轮流做东,福禄同学的酒量猛涨,在村里从来没喝过的啤酒居然练成了长项,啤酒王子雅号叫的响。性格越来越外向的张福禄陆陆续续收到情书,有匿名表白让他猜的,有画画委婉表达的,还有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这些信他统统交给师姐“破案把关”,师姐笑他“桃花盛开”艳福不浅,还给他参谋比选,最终都因为他的“不走心”不了了之。王邯生的课余时间多半在图书馆和学校实验田里打发,看书、写信、制作标本,好静不爱动,班里组织滑旱冰,他总是走在最后一个,走着走着就溜号儿了,他喜欢的运动都是不用和别人配合,隔着网不用和人抢抢夺夺,羽毛球、乒乓球、象棋、军棋哪样都会一点哪样都不精通,平日里不苟言笑,只有和同学同乡喝了酒以后话才多起来,大家都知道,要想和他聊聊得先喝点儿。让大家觉得难以置信的是王邯生特别爱逛商店,还会把新式衣裳的样子画下来,从百货商店、布店、服装店到缝纫机配件商店,有时间就去,只逛不花钱,回到宿舍,把当天看到的衣服样式画下来,不定时邮寄给母亲。王邯生最幸福的课余生活就是每个月一次的约会,提前和杨莉约好,一个从保定到邯山,一个从镇上到邯山,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是两个年轻人的乐园,王邯生只有在杨莉面前最自信最放松,谈天说地,老师、同学、实验室,轻松诙谐,杨莉仰慕崇拜的眼神就像兴奋剂,让王邯生很享受。爱情的冲动很快带来麻烦,意外怀孕,受到惊吓的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跑到郊区找私人诊所,医生异样的目光,护士不耐烦的语气,其他患者鄙夷的表情,让他们感觉爱情掉进了灰堆里,尊严被踩在脚下的苦掩盖掉了身体的疼,术后一个多小时,一个坐火车返校,一个搭班车回家,羞愧又忐忑。之后,杨莉的姐姐发现了妹妹的秘密,虽然没有告诉父母,但是担心大学生变成陈世美辜负妹妹,于是给王邯生写了封信,要求他回家时和父母坦白恋爱的事,可以先订婚,毕业再结婚,总之,男方家长必须认可。看着信,想想母亲坚决反对找农村户口的死命令,王邯生隐隐懊恼,性格内向,涉及自己隐私,没有人分担压力,没有朋友出谋划策,这个时候,他学会了抽烟,一个人,抽闷烟喝闷酒,没有勇气面对恋人和家人,他选择逃避,不说,不约,不见,不面对,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