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青的印象中,青楼的老鸨应该都是四五十岁年纪,披红戴翠,张着血盆大口,在二楼的回廊上望着进门的公子王孙放声笑喊:“楼上楼下的姑娘出来接客啦……”
这样的老鸨一般出身青楼,年轻时必是当红花魁,长袖善舞,善于攀爬关系,与豪门高官关系密切。年老色衰之后,她们又手腕灵活,能够在同行间脱颖而出,不会遭受凄惨的后半生。
老鸨必须心狠手辣,很少有女子愿意出卖身体,沦落风尘的都有苦衷,起初也都不愿意走到那一步,必然是遭受了饥饿、苦打,甚至是各种羞辱才会破罐子破摔。
也有与手下女娘关系挺好的,她们自小被老鸨养大,老鸨培养她们琴棋书画、诗书文章,其实终归是把她们当做摇钱树,挣不够投资不会干休。
呃……也有听说把女娘当女儿嫁的老鸨,那种人该是百中无一吧?四时苑的老鸨又该是怎样的人?四时苑都是卖艺不卖身,这里的歌姬与后世的歌星仿佛,那张姥姥是否可称之为经纪人而非老鸨?
……
神经!
燕青摇了摇头,将各种无厘头的念头晃出脑海,随着灵雨走入了四时苑。
四时苑原本是杭州望族的家宅,几百人住在一起,占地广阔,一栋栋木制小楼错落别致地分布在院落里,其间绿树相连,花园、假山、亭台、水榭点缀,使得整个宅院既松散又显得浑然一体,行走其间,仿佛后世在拙政园里游览,哪能找到分毫记忆中的痕迹。斑驳的老房,低矮的配套房,那些老旧的砖混房子放在这座园林里,完全不搭嘛……
路过一座座小院,灵雨便脆声解说:“这是春风苑,里面住的是顾眉儿姐姐,眉儿姐姐的小唱乃江南一绝,周学士听了也赞叹不已,说是不下于东京李师师……呃,这是纁夏苑,现在住的是乐婉姐姐,欸——”
小姑娘长长叹了口气,小大人般惆怅,燕青怔了怔,随后问道:“可是那‘相思似海深’……乐婉?”灵雨诧异地望他一眼,随后还是点点头:“自然就是。”
在灵雨看来,燕青是个怪人。
这几日她经常见对方在门外发愣,他不是街头闲人,无意靠着四时苑讨生活,昨晚旁敲侧击打探对方是否仰慕四时苑哪位姐姐,守着四时苑不走,结果又出乎意料,燕青似是根本不了解四时苑的四位头牌。
四时苑顾名思义,分春夏秋冬四苑,每批推出的也只有四位歌姬,她们各有绝艺在身,在杭州都是最顶尖的人儿。若非碍于潜规则,每年的花评大会,杭州城十大行首四时苑的四位歌姬均可上榜,可即便如此,杭州近百家青楼,花评榜上四时苑也会牢牢占据两位。此时的四时苑,以春苑顾眉儿小唱、夏苑乐婉才情、秋苑邬轻曼龟兹舞、冬苑时嫮儿古琴响彻江南,而这些燕青毫不知情。
难道真如他所讲,他只是无聊,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就站在门口发呆?
灵雨想了想,微微觉得不好意思,手指捏着衣角,轻声道:“燕公子,姥姥见你,或许是想问你为何站在门口……”
“嗯?”燕青漫不经心地哼出一声。
“我……”小姑娘腆着脸笑了,“方才姥姥找我不到,问我干什么了,我说出去给你送饮子,还说了昨晚你陪我去买干脯,姥姥便想见你,当面谢谢……”
“哦。”能感觉对方言语不尽不实,燕青却无意追问,他只是将目光在周遭游移,看着周围的建筑。
天气炎热,四时苑不见人踪,他们大抵是躲在房内或是什么地方避暑,院子里安静异常,除了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便只能听到知了有气无力的惨叫了。
这世界,委实令人提不起活下去的兴致。
即将见到的张姥姥、方才灵雨提到的乐婉,对燕青来说,都是毫无关系的人。能经营如此一番局面,张姥姥想必并非常人,她怎会关心一个陪着丫鬟走几步路的陌生人?至于乐婉,故纸堆中有其只言片语,燕青只是乍然听到对方名字有点惊奇罢了……宋江、林冲都见过了,又怎会对看看乐婉有多大兴趣?要说美女,从北方来此,因为此时的运河与后世全然不同,他必须首先到汴梁,而在汴梁他也未做分毫停留,未有去见雯雯时常挂在嘴边的李师师,只是茫然地坐船来到这里。
“燕公子!”
敷衍的态度被小姑娘察觉,绣花鞋在青石铺就的路上狠狠一跺。燕青偏头看了看对方,有些纳闷:“怎么了?”
“我……我……你……”灵雨停下来,盯着燕青,吱吱呜呜好一会儿,最后才道,“其实张姥姥本不打算见你的……张姥姥很严厉的……方才你让我倒掉冰雪饮子……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很有气势,像是冰雪饮子微不足道,那种感觉在最有钱的豪客身上我也没见过,就给张姥姥说了……张姥姥这才想见见你……”
小姑娘眉头紧锁,说完后使劲咬着嘴唇,为自己瞎翻闲话懊悔,也为出卖自家主人紧张,小手在身前交错着,指节都掐得发白。
“呵。”对面燕青笑了,“晓得了,无所谓……噢对了,灵雨,谢谢你带我进来。”说完便往前走。
“你在张姥姥面前要想好该怎么应对!”灵雨叉着腰,在身后碎碎念的交待。
“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