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多数青楼客人来说,公众表演之后,欢场才算正式开始,长夜漫漫,他们大多会在这时挑选女娘作陪,当晚登台献艺的尤为热门。与此同时,自恃才华出众的,也会在此时求见楼里的行首,有时候是将得意之作递给人家,由行首自行选择是否出场作陪,有时候起了冲突,拉开阵势比斗一番,胜者为王。到得这种层次,银钱已非决定性的因素。
若遇文斗,青楼这边大多不会阻拦,老实说,求之不得。毕竟能堂堂正正文斗的,大多会有真才实学,而且声名也不会低,处于风口浪尖的行首作为仲裁,天然便是一个自抬身价的绝妙时机,遇上擅于转圜调动气氛的,两方都不得罪,传扬出去更是名利双收。
这天晚上,昏招迭出的薛姥姥不仅将新郑楼的行首都赶上了舞台表演,更是拒绝了欧淮领衔的杭州才子与苏州来客的比拼。
苏州那边的来人亦不简单,出头的名叫范周,字无外,家住范氏义庄,乃庆历名臣范仲淹范文正公侄孙,负才不羁,向来在苏州声名赫赫,杭州这边亦多有听闻。
舞台上表演结束后,双方同时求见雪梅大家,得到的答复竟是雪梅大家去见了旁人,呃……不止是雪梅大家,琼芳、瑶琪,最后出场那位绝色女娘,都去面见这位贵客了……
欧淮这边尚自犹疑,苏州来的范周等人已大呼不满,气势汹汹逼问侍女,侍女被吓得不轻,没说贵客是谁,无意中倒说漏了嘴,就在旁边那栋楼上。
一群人吵吵嚷嚷向那边赶去,欧淮与同伴对视几眼后,心思复杂,跟了上去。
既然有才子名头,心思自然敏捷。苏州虽也有贺铸贺梅子这样的词坛圣手,可他为人耿介又不失风趣,且娶的是皇亲,年岁更是颇老,种种因由造成他不会与小辈在青楼争风吃醋,无形中倒养成了苏州才子目空无人的气焰。而欧淮等人不同,虽已过得半年,积善坊四时苑那位在风云庆会阁惊世骇俗的举动仍历历在目,他们自然会有所顾虑。下楼上楼间,低低的交谈声响起。
“善水兄,愚兄痴长三十余载,惊动新郑楼所有行首求见的,闻所未闻,怕只有那位了……”
“定然是他,薛姥姥与那边张姥姥关系亲近……只是,从未听说过那位来过青楼……善水兄,你与他相熟,倒是为我等解惑啊……”
“小弟不敢确定。”欧淮摇了摇头,也是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但若真是他在,范周等人怕要碰到一个大大的霉头……”
时常回想,他与尤俊等人一起是见过燕青几次,可真要说燕青蔼然可亲,欧淮第一个不信!
倒是听尤俊说燕青对待身边人,哪怕是下人侍女,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
在燕青来说,若此时离去,这晚新郑楼之行亦算满载而归,他本就爱看歌舞曲艺,加之喝了点酒,微醺,回四时苑必能睡个好觉。
已然足矣,还能奢求什么呢?
楼下的表演刚刚结束,他坐在窗前回味了片刻,正想着去找张菁和扈三娘,房门被推开了,那是薛姥姥领着数位莺莺燕燕,张菁和扈三娘亦在其中。燕青盯着扈三娘发髻上的步摇看了会儿,察觉她不知何时换了发型,步履间步摇摇动,身上仍穿着燕青的儒衫,别有一番韵致。
“薛姥姥送给你的?”
许是被燕青注视久了,这种感觉也不曾体验,常做河东狮吼的扈三娘略显羞赧,脸颊微烫,低头之际点了几下。
燕青撑着书台轻身跃下,在一众惊异的目光中对薛姥姥拱手行了个礼:“谢谢薛姥姥……呃……”入目看到的是方才在楼下表演的雪梅大家,心知琼芳已有了新词,薛姥姥的心思大抵在她身上,便主动说,“小可身上别无长物,词曲倒做得出来,不如送雪梅大家一曲新词,以作回礼?”
固所愿,不敢请。薛姥姥自是忙不迭点头:“求之不得……嘿……嘿嘿……”
张菁没有好气地白她一眼,走上前来帮燕青摊纸磨墨,其实也存着先睹为快的念想。燕青的词作从不会令人失望。
目光自餐桌上扫过,燕青望见了钱袋,想了想,爽声道:“这钱袋也是薛姥姥的?那就再送首诗,做实雪梅大家的名头!”
“嘿……好!好!好!”薛姥姥已然笑得见牙不见眼,思路却依然清明,“雪梅,快向燕公子道谢,旁人只见过公子填词,赋诗你是头一份!词得藏着,燕公子出手,定是能上花评的绝妙好词,届时再拿出来。而他的新诗,赶明儿老身就装裱好挂到大堂……咯咯……”
一番话连捧带逼,滴水不漏,足见薛姥姥欢场里打滚多年的娴熟手段。燕青若想随便写几个字糊弄过去,那是万万不可能了。雪梅脆生生上前行礼道谢,燕青点头笑笑,却没多说什么,接过张菁递来的毛笔,附身稳稳落笔,诗名《雪梅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