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南的山很多,像阿爸这样吃公家饭的人,在村子里是少数的存在。这就阿爸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原因。在屏南村,想要点好的物资,那还得叫一声”小明哥”帮忙。那时候烟、酒可是稀罕物,我们这个时候叫的是饥饿营销,在那个八十年代,是真的饥饿,没有营销,能搞得到这些东西那叫“资源”。而我阿爸正好有这些资源。村子里,无论是红事儿,还是白事儿,不得要点这些稀缺物件。这时候“小明哥”的作用那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这些事对阿爸来说,是无比沾光的事。村里的女人都羡慕妈妈,嫁给了“小明哥”这么有本事的男人。具体的本事,比如妈妈红色的波点连衣裙。妈妈穿上着她穿梭在菜市口,与摊贩上的刘婶讨价还价的时候,我都听过阿庆嫂的窃窃私语。阿爸经常从外地带回来一些村子里没见过的“稀奇”玩意,近些年愈发地多了,时髦的裙子,戴在耳朵上闪闪发光的钉子,圈在头上五颜六色的花。我阿爸是懂得讨女人欢喜的,这些物件,都是买来让妈妈开心的。
偶尔阿爸也会带点小玩意给我,透明的小圆珠子,贴在额头上的闪光纸。每次他像个凯旋的战士一样回家的时候,随手给我的这些东西,他认为我一定会喜欢。他把那闪亮的贴纸沾满了我的脸颊,我的口袋里装满了玻璃珠子,走路的时候沉重得无法呼吸。他说城里的孩子都喜欢这样的东西,可是他忘记了,这时候的我已经12岁,不是他认为的城里的孩子。何况,我不是城里的孩子,我一点不喜欢这些。
他以为的对我好,只是他以为罢了。
很多年以后,遇上了一段关系,我突然想起了阿爸对我的爱。他爱你,却从未与你沟通,也从未探过你的内心,满腔热情都在为自己的爱所燃烧。他在疯狂烘烤你,靠你越近,你越无法与他亲近。我不需要你的所谓“给予”,你却也从未了解过我想要什么。
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
依丛适自憩,缘涧还复去。
我喜欢青山,屏南四周都是我爱的绿罗簪。阿黄离开我以后,我经常一人个在村口发呆,看着眼前的远山,时而近,时而远。晴天的时候,他是那么清晰地在我眼里,让我觉得是触手可及的近。烟雨的时候,层层白纱笼罩着他,让我觉得是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我对家乡的山,是种相见相亲的长相思。
村里的李叔是个山里通,村里的长辈们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
李叔是最质朴的山里人。早年他不住屏南,他更喜欢山里,村里人都笑着说,只有土匪地住山里。可老李这么老实的人,还真做不了土匪。李叔是个孝顺人,因为母亲年纪大了,山里潮气重,生活不方便,最终带着母亲搬到了屏南。村支书知道李叔搬到了屏南村,倒是挺开心,毕竟李叔这个山里通长住屏南,给村子里总是多了点方便,要是上山想要点什么,好说好说。组织里呢,也是有一定考核指标,能劝说住在山上”野户”到村里定居,增加了村子的劳动力,也算村书记的业绩。
我想进山,阿爸与妈妈肯定是不同意的。屏南的山,离村口虽近,但是再往里走,是没有人开垦过的原始林地,深山的潮气瘴气,阿爸与妈妈是绝不会让我机会冒这个险。一旦起了愿,犹如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你的欲望与念想就是灌溉他的雨水,心底的藤蔓顺着心房攀上了大脑,犹如上头,久久无法冷却。
10岁,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个人踏上了远山。
独自上山的路充满了新奇的未知与未知的恐惧。面对人来说,我的胆子很小,面对自然,我的胆子很大。大自然的未知,只因我们不知道他的一切规律,它的危险不是主动加害。人的未知,基于他的变化,这种深不见底的变数,是我恐惧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