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知道,原来一个月前关池就办了退学。不是请假,也不是休学,而是退学。他根本一开始就没打算回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关池来自福利院。
他想起叶方秋曾多次提及关池出身不好,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叫他一定认真准备高考。他以为只是家境问题,原来关池根本没有家。
周岩山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心口闷得发慌。
他口口声声要替关池的人生兜底,实际上却对那孩子一无所知。关池有没有朋友,喜欢去什么地方,喜欢吃什么东西。他不知道,甚至没打听过,也从没想过要打听。
学校为了保持和静安医院董事长的良好关系,给了周岩山一个地址和联系人——希望福利院,染红夏。
她是学校登记的关池的监护人,也是这所福利院的院长。在关池的退学申请上,有她的签名。
于是周岩山立即去了福利院。
校方服务周到,已提前帮他做了联络。待周岩山驱车赶到时,染红夏已站在福利院的白色铁门前等他。
那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看起来慈眉善目,说话慢条斯理总带着笑。据她说,关池几年前就提过十七岁时要离开福利院。
“当时以为小孩子随口说的,没想到他真这个打算。按照福利院的规定,年满十六岁的孩子就可以自行离开了,只要有生活来源。”染红夏在前面领路,“这边走,他住在最里面那楼。”
染红夏带着周岩山穿过有儿童嬉闹玩耍的庭院,来到住宿区最靠院墙的那一栋。
乌瓦青砖,三层小楼看起来古朴而简陋,爬山虎占据半面墙,郁郁葱葱的同时也遮挡了阳光。与现代化建筑差距很大,目测房龄至少八十往上。
从染红夏口中,周岩山知道了关池爱吃栗子,爱看海,自幼不爱说话,对刮风的日子情有独钟。
“那孩子从小就有主意,懂事得让人心疼。不过这次他要退学,我还是很生气的。跟他掰扯了小半年,但实在拗不过他。”
半年——关池为什么那么早就计划十七岁退学,他一早就知道十七岁这年会发生什么吗?
周岩山来到关池曾经住过的房间。
青灰色的廉价防盗铁门,合页处似被锈蚀,推开时会发出不小的“吱呀——”声响。
单人间,单人床,单人书桌,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毫无生活气息。墙壁因年代久远而呈现灰扑扑的白,屋顶墙角处有轻微霉点。窗外是福利院的围墙,墙外一片防风绿化带,再远些便是荒郊野外了。
周岩山无法理解,一个人怎能十几年住在同一个地方,还能住得这么像个过客。这屋子里没有任何能体现主人性格或爱好的东西,或者说,没有任何一件是非必需品。
直到一个月前,关池还住在这个房间。但此刻,这间屋已全然没有任何人居住过的痕迹,干净得如同他的因果线。
据染红夏说,关池自小聪慧,学东西快。六、七岁时就开始帮福利院做工,到现在福利院使用的财务和人事管理系统都是关池建起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关池一直拒绝被领养。
于是周岩山懂了关池那干净到极点的因果线是怎么来的。福利院于他的恩,他经年累月地在还,如今早已还清。
他走得毫无牵挂,像行过人世的风,只不经意间瞥一眼红尘模样,而后便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