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就像一块漂浮在海里的冰山。海面以上的部分,被风雨修剪出平滑的轮廓,有阳光普照和歌舞升平。而掩藏在海面以下的部分,真正巨大且深不见底的地方,埋着这座城市最深的恶意与残忍。
东郊港沿海的山脚下,有一个废弃的小型集装箱转运站。万籁俱静的深夜,只有规律的海浪声和风声回荡在这里。
从饥饿程度看,他来到这里可能有五天了,如果那人是每天喂他一次食水的话。眼前的黑布一直没有被取下过,于是日升月落变得模糊,耳边只有风声和海浪声,无法辨别方位。
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传来,片刻后这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硬底皮鞋踩在沙地上的声音,步履缓慢,只有一个人。
——今天没有带人来。确认这一点后,关池微松一口气。
前几天这人每次都会带来不同的人,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然后隔壁或者更远一点的隔壁,就会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和吵杂的笑声,混乱得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发出声音。
他那天傍晚在公园与周岩山分别后,把狗还给主人,还未走出狗主人的小区就昏倒了。这几天被捆在这里无事可做,关池也试图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奈何一直被饿得昏昏沉沉,完全想不出来。
铁门发出缓慢悠长的吱呀一声,紧接着是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和之前喂他食水的人脚步声相同。
那人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第一次听见他哼歌,不过还是没有说任何话。
“可以把眼睛上的布取掉吗?”感觉到食物靠近嘴边,关池开口问道,“这样捆着本就跑不掉,没必要蒙眼睛了吧?”
那人沉默片刻,遂即轻笑一声答道:“取下蒙眼布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还没决定要不要杀你。你确定想去掉?”
“没关系,去掉吧。”关池双手被缚在身后,背靠墙壁坐着,他的声音轻而低哑,语调一如既往地平和温吞,听不出半点恨意或恐惧。
“有意思,”那人笑着扯掉他眼前的布,“你是第一个进来这么多天不哭不闹的。要不是年纪不对,我都怀疑你是警察。”
好几天没看东西,尽管灯光昏暗,关池依旧感到瞬间刺眼,他睁开后又闭了一会儿,这才看清眼前人的长相。
平凡到一眼看去完全找不到记忆点的脸,然而这张脸下方脖子处的因果线就很有记忆点了。三根纯黑色,其余也都是深色,带锯齿状——是地狱道的人。
关池无声叹了口气,这一劫来得是不是有点敷衍了?应这一劫会显得自己好蠢,不应又显得好徒劳。
刘可宁蹲在关池身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脸后打量片刻,说道:“倒也不是没活路,看你识不识相了。”
在刘可宁触到他的瞬间,刘可宁身上所有的因果线像受到惊吓般猛地散开来,每一根都伸向尽量远离关池的方向。
关池被迫仰着头,垂眼看着那些对他避之不及的因果线,说道:“之前听见很多声音,是因为他们不识相吗?”
刘可宁松开他,放下手中的面包和水,盘腿坐在他跟前。
“那倒不是。”他从耳朵后面摸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一口后接着说道:“识不识相都怕疼,叫出来效果更好点。”
原来如此,这是他不太了解的领域了,难怪看不懂。关池思考片刻,决定不应这个劫,实在太蠢了。
“你不该取下蒙眼布的。”关池缓缓闭上眼睛。
“哈,后悔了?”刘可宁大笑一声,说:“晚了!你……”
话未完,刘可宁整个人被击飞出去,狠狠砸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墙壁上,撞击声伴随骨头错位断裂的声音,以及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慢半拍的惨叫声。
关池的双手依旧被缚在身后,只见他缓缓收回侧踢出去的脚,微喘几息后退了两步。五天没怎么吃东西,力气实在有限,否则刚才那一击足以送刘可宁去清算这一世因果。
刘可宁摔落在地,捂着腹部吐出几口血,他撑在地上努力向门边爬去。门本就没关,他没想到一个饿了五天的人还有力气反抗,更没想到反抗起来只用一击就伤得他站不起身。
关池依旧靠在墙边,他饿得胃疼。
就在刘可宁即将碰触到铁门底边的门框时,一只四十七码的皮鞋狠狠踩在他手背上。
周岩山一手按在自己侧腰,一手撑在门边,喘得跟在四十度气温下晒了一整天太阳的狗似的,喉咙里都快发出公鸡打鸣的音调了。喘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他索性一脚把刘可宁踹进屋,然后瘫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猛喘粗气。
他得缓缓,肺快炸了。手臂上的绷带和夹板早在狂奔中被他拆掉了,现在停下来才感到右臂隐隐作痛。只一个傀术不够,他得再从周廷昱那敲诈点别的。
关池靠坐在对面墙边,抬眼看了看周岩山,然后闭上眼休息。他没多少力气多话,得尽量节省能量消耗。刘可宁被踢得缩成一团,痛得抖如筛糠。
在场三人一时都无暇开口,场面诡异地维持着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周岩山渐渐平息了粗喘,但依旧懒得挪一下裤裆。他摸出手机给周廷昱打电话。
“定位我,出警。”
挂断电话,周岩山又歇了好一会儿,然后吃力地撑着坐起身,看了看缩在墙角痛得直抽搐的刘可宁,以及另一个垂着头靠坐在墙边的,生死未卜的疑似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