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熙贤一整场比赛看下来仅有的看法,她很想知道专业看球人的见解,于是转头问:“你站哪一队?”
问题明明丢给人家,一出口熙贤反倒自己先疑惑起来。
可能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对她而言本就做圣诞老人比做观众的意义更大,所以观看过程中,相比谁输谁赢,她更关心自己的惊喜是否送出了想象中的效果,而结果并没有让她失望,她从来没见过林远如此兴奋,他起坐,拍手,耸肩,呐喊,从始至终都很投入。
只是他没有和任何人,包括她,说过任何话。哪怕现在到了中场休息时间,仍然见不到他有任何聊天的倾向。
在她看来,哪怕边界感再强的人,在兴奋之余,也会有分享交流的冲动。就像宫熙建,心思深沉,狡猾多疑,最重要的是,他拿她当敌人,但当他们一起飞去欧洲看网球比赛时,兔崽子话多到惹人烦,甚至在他喜欢的选手拿到冠军的那一刻,他还拥抱了她。
于是,林远就显得很奇怪。他似乎习惯了一个人看球,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画画,一个人悲喜,他会孤独终老吗?
熙贤觉得自己像个催婚的妈妈,一个人孤独终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宫熙贤,打住吧。
几天相处下来,她几次让自己陷于悲情,这不是她的风格。说起来,就连看到电视里有人动不动就说些触发泪点的话,她都会感到不适。每个人都有伤感的时候,但不能让伤感成为生活,她的最近就有点多,需要调整回原位。
“我不站谁,哪队进球都令人兴奋。”
听到林远的回答,熙贤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
虽然明星粉丝吵架很烦人,因为不仅见不到任何有启发意义的发言,还特别容易上升到人身攻击,根本和讲不过理就开始耍无赖的流氓行径没什么分别,但熙贤也不觉得凡事没有立场会是一件好事。没有立场如何了解自己的好恶,又如何区分是非对错?
“你不觉得这样看球很没意思吗?这种对抗性质的比赛为什么要一团和气,你不站队,便没有休戚与共的感同身受,紧张感、刺激感、兴奋感都会大大降低,损失远远大过收获。”
林远无声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尖锐起来,也不是,她从来都是尖锐的,因为通透,所以尖锐。不像他,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更搞不懂她。
好在篮球他还是懂的。第二场比赛是夏昀所在的火狐队对战蓝鲸队。蓝鲸队身高不见优势,但胜在虎背熊腰,防守能力是四支球队里最强的。然而火狐队显然是有备而来,全程主打一个灵活机动,让对手的防守优势毫无用武之地。这是篮球比赛中一种常见的战术,叫做跑轰,其特点是进攻大于防守,通过不间断的传球制造出手机会,全员都是投手,谁都可以投,而且速度极快,让对手防不胜防。火狐队使用这一战术显然和他们本身没有防守力量有关,如果照本宣科地打,他们防不住人家,自己又会被对手防个彻底,所以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当然,结果证明也确实如此,火狐队赢得轻松爽快。
第二场比赛结束之后,休息时间虽然比前次要长,但事关接下来的决赛,两只球队都应该争分夺秒讨论技战术才对,可夏昀居然跑过来聊天。
林远意外地和夏昀十分投契,听起来好像是比赛中,林远在场边吼了一嗓子什么,她不懂,总之这句话既没向对手暴露火狐队的漏洞,又巧妙地提醒了他们,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那么回去约球吧。接下来的比赛也请多多指教。”
夏昀走后,林远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最后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落到熙贤身上,但不期然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睛,仿佛在说:这次算你识相,没有亲疏不分,再敢说什么谁也不站试试。
林远展颜一笑,雨过天晴的感觉,本就不多的僵硬气氛瞬间烟消云散,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谁的。
会不好意思,说明两个人还年轻。不可否认,随着年岁渐长,一个人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越来越少,只不过,到底是变得豁达洒脱了呢,还是恬不知耻了呢,那就不好说了。
任何比赛,裁判都会是争议点之一,但大家也都知道必须尊重裁判的决定,否则比赛无法进行。可是,今天决赛场的裁判,就连门外汉宫熙贤同学都看出来有偏帮的痕迹,众目睽睽之下,做到这种地步,也是不知羞耻到一定境界了。
她不了解观看篮球比赛的规矩,不敢贸然妄言,林远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这都不判罚,他有没有资格证。“
熙贤拉过林远:“你也看出来了?”
“33号球员,就是问题中心。”林远一语中的。
熙贤寻找33号球员,发现是一位叫做麦梓的高个子男生。他们已经知道,场上除了几个素人球员之外,其余都是演艺界明星,麦梓应该也是明星球员之一。她倒是不认识这个人,只记得比赛中只有他频繁申请休息。再联想第一场和本场比赛的解说,事情就一目了然了。她注意到,不止一次,两位解说员和客座嘉宾从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转移到夸赞麦梓上,起承转合不说没有,可也是异常生硬。这么看来,的确就像林远所说,麦梓就是裁判不公正的原因,这得是多大牌的明星。
起初夏昀还会偶尔向裁判示意或者辩解,到最后,林远看得出,孩子直接就把裁判当作不可抗力在打了。可也别说,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不可抗力倒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要知道,在我们的语言中,意气风发和意气用事,用的可是同一个意气。很难不说,火狐队最终赢得冠军,没有愤怒的贡献。
“所以,错误的手段不会得到正确的结果。“
激动兴奋之下,林远难得地发表了他的看法。
熙贤低头苦笑,难道他忘了,她不就是靠着威胁恐吓才夺了他的房子么。
宫熙贤当然不会因为自己的生存之道感到自惭形秽,可她也羡慕林远的纯粹干净。她做不到,但她希望他能一直做得到。这个世界总要有那么一两个这样的人,否则就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