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燚弯腰捡起了毛毯,笑道:“方才还说‘不知何处是归途’,这会儿倒急着要去寻人了?”
他抬手将人摁回那躺椅,又将毛毯重新盖好:“我一见便知你眼下并不是适宜赶路的。若是这样走了,保不齐要倒在半路。何况我并未将事情境况告知,你赶去了京都又要去哪里找他?”
洛笙眨了眨眼,终究没有再挣扎着起来:“怎样的境况?你与我细细说说。”
许燚轻轻一叹,道:“我知晓你忧心乱羽——当初他将你带来死亡谷,我也不是什么话都不问的。当年你母亲将他救下,此事他已介怀多年,如今你父亲重蹈覆辙……你怕他再次陷入心魔——这我知晓。”
“可是——”许燚眸子一沉,“平心而论,你当真不会迁怒于他吗?有这样的事横在你二人之间,你当真没有怨言,还乐意待他如从前一般吗?”
洛笙听了这话垂下眸子,当真仔细思索了一番,叹道:“两番我都不曾亲眼所见。若说没有怨言——想来这天下也没有人能够做得到。可我从来都知晓的——他并非元凶,仅是被有心之人做了饵……许燚哥,你既能问出这样的话,也该知晓我并不是心善的圣人。假使我与他从未相识,假使他并非我的故人,我断然没有念头去说什么开解的话。可我们偏在半年前相识,可他偏是我的故人……不希望这样一个天之骄子陷入自责和自贱——这是我对他带着个人情感的私心。与之相比,那点怨言便也可略去不计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原以为——那日罗刹见了我,便也该见了他。罗刹谋划千年,目的便是使六界分治——罗刹要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做不成的。待六界分治之后,我与他便再无相见的可能……我本以为是罗刹改了主意,不要我护他一世,故而将他带了走。不想……不告而别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既如此,我当然要去见他。”
许燚轻声问一句:“若是日后再无相见的可能,你也要在他身边吗?”
洛笙闻言微微一愣,忽的笑出声来:“许燚哥,你倒是越发像是人间要嫁女儿的长辈了。”
许燚这回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无声又无奈地一笑,等着她的答案。
洛笙眸子一沉,眼里却比方才还多几分光彩:“我既允了要做他的妻,不求天长地久,便是一年、一月、一日、一个时辰也做得。只是如今知晓了罗刹谋划多年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我倒有个了新的念头——从前我藏着所有旧事,将他蒙在鼓里,如今,六界纷争必然波及于他,我也该将一切全盘托出,为他心里垫下一个底。不论日后是阳光还是风雨,既说了要一同面对,便该是并肩而行。”
她说着抬眼,看向天边飘来的一朵浮云:“拥有一世姻缘的是洛笙和乱羽,但——事关罗刹,他该用另一双眼睛去看这人间。”
许燚这便了然,心知眼下自己什么也不必再说,只祝福道:“愿你此生姻缘美满,了却从前遗憾。”
他又指了指洛笙攥在手里的护身符,道:“你既想明白了,此物便作为我赠你的新婚礼——可千万别又随随便便送了出去。”
洛笙这下终于垂眼一瞧,才发觉她掌心躺着的是一枚与众不同的、银色的护身符。
那一朵天边的浮云已飘过了很远,北州阳光正好,适宜出行。
洛笙负伤半月并未完全好转,幸而有许燚帮衬着,赶去京都也不必太久。
但她眼下实在虚弱了些,原本一日的行程也要被拆散成几日。
左不过未至月末,许燚便传了封信去给京都的几人,护着洛笙赶这几日的路。
眺江楼开张在即,诸多事务需要仔细核实,刘子诺忙得不可开交。
唐星翼与宋灵雪二人恐打扰了他,一连几日都在京都城中逛一逛,偶尔也出城去转一转。
这日到了冬月廿一,两人来到了城郊的一处茶摊。
已过午后,茶摊坐了许多行色匆匆的旅人,都只是短暂地歇歇脚,饮过了茶便继续踏上旅程。
宋灵雪托着腮一声长叹:“今日已是廿一,也不知舒颜眼下到了何处……”
唐星翼也一叹道:“那日我与凌小世子去往狱中,给那狱卒塞了锭银子——昨日晚间他来眺江楼寻我,说是那蒋渊学自听闻凌小世子去了狱中,还以为是要抢人,这几日暗自动了几次私刑——他倒也是奇人,抽了多少鞭子,狱卒也问了几次,偏就是不肯出来。”
宋灵雪闻言一惊:“当真受了刑!那狱卒可说了伤势严重吗?”
“严不严重他都是不愿出来的。”唐星翼无奈,手一提那茶壶发觉早已倒空,这便喊了声店家来添茶。
宋灵雪有些担忧道:“也不知乱羽在那样的地方有没有伤药……待回了城中需得备些,免得他落下伤痛。”
正在她说话间,那店家匆匆赶来:“二位对不住,小摊平日里人太多,来晚了,还望二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