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梧神情温和,面带阳光开朗的笑容。
乌篷船边的老丈虽然瘦,但看上去挺硬朗的,精气神不错、似乎勉强踩到了后天境最底层的门槛。
老丈抬头咧嘴道:“这位公子看着给便好,老汉和孙女也是趁着打渔间隙揽点活补贴家用。”
说话间便手脚麻利地三两下把渔网整理干净。
叶梧笑容依旧如春风拂面,足下轻点似乎风中无力飘飞之花,却是恍惚间如幻影般就到了船上。
随手扔出一块份量很轻的散碎银子,小船娘收起时笑得眯起了眼、一副满意欢喜的样子。
江南繁华之地物价略高于三湘,但一块碎银也是够寻常百姓家生活一段日子的了。
叶梧刚才扔出的那一小块白银看上去不到一两,但也比一钱多一些。
当然,这点银钱相比耗费不菲的修行所用丹药、日常调理滋补药膳等的确是小钱。
叶梧虽不算吝啬,但也不会出手豪奢像是冤大头,这点散碎银子不多不少,确实正合适。
船橹荡碧波,乌篷小舟划向江心。
那模样秀气、带着一股如江南诗词歌画的婉约气质,又因为是渔家女而有些灵动活泼的十五、六岁船娘轻声道:“这位公子可要吃些什么?奴家这有今早刚打的鲜鱼,还有自家酿的黄酒,公子可要尝尝?”
叶梧不大了解黄酒和白酒、啤酒有什么区别,只是随意地道:“行,挑条鱼刺少的鱼看着弄就行。”
叶梧坐在船头,仔细把外袍理好、并未沾水或尘灰。眯着眼似带笑意,看着风景和欣赏风景的人们。
小船娘从船尾搬出了火炉、餐具之类,仔细料理鲜鱼。
那鲜鱼约莫有二尺长,叶梧也不认得是什么鱼,不过看着鳞片亮丽、鲜活无比,之前鱼篓挂在船尾、浸在水中,故而这鱼的确很是新鲜。
玉手捞起滑溜的大鱼,熟练地开膛破肚切段、扔入沸水中添佐料慢炖,旁边还温着一壶黄酒。
叶梧闻着鱼肉清香觉得自己的刀法剑法所欠缺的就是这种熟练,俗谚中卖油翁的唯手熟尔和这烹鱼的熟练有异曲同工之妙。
基础的劈砍、直刺、斜击等动作因自小便习练所以熟能生巧,但想让各种招式复杂变化信手拈来、不同内气法诀自由切换,却还力有不逮。
尝了一筷子鱼肉,的确是鲜美可口、舌尖味道不逊于刚才所看到和嗅到的,黄酒也是细致温润、与鸿帮帮众常喝的烈酒和叶梧近日品尝的水酒都不相同。
赞一声:“甚好。”
船娘眨了下大眼睛,然后笑得眯起眼来。
叶梧心下暗笑,如果自己只有几文钱恐怕就不是这待遇了。
饮食既毕,叶梧借这舟中鱼竿垂钓船头,而老船夫和他孙女则在船尾抛网。
许久许久,叶梧看了看船尾那一网兜的鱼,又看了看自己这边:提竿却才发现钓饵不知是被水冲走还是被什么东西偷吃了,却原来刚才一直是傻呵呵地空饵玩愿者上钩……
换了新鱼饵也还是一无所获。
叶梧只觉颜面大失、脸上无光,颇有些羞恼。
他恶狠狠地瞪着水面,动用先天灵窍,双目中映照着水波、漂浮的树叶、水下游鱼。
似乎一切都变慢了,一丝细而韧的真气附着在了普普通通的鱼线和鱼钩上,手指轻动,那水下的鱼线似乎一条水蛇突然活过来了直朝一条胖鱼飞去,鱼钩也如毒蛇之牙狠狠咬住了猎物。
手腕一抖,那鱼便到了叶梧手中。
虽然面色隐隐透出或许是精神焕发又或许是心虚羞涩的红色,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十分高兴。
“好俊的功夫!兄台不如上船和我等同乐?”
叶梧一边暗骂自己动用先天罡气被人抓了个正着,一边抬头看去。
只见那爽朗声音传来的地方却是一座三层楼船的甲板上,船头空地八张小桌没什么规矩地随便摆成弧月状、刚才便是弧月弧顶那人说话,这个坐在上首的二十三四岁青年说话声音不算大、但却清晰极了,显然也是内功修为不浅。
弧月中心数名舞姬正翩翩起舞,还有琴瑟和鸣、动耳悦心。
叶梧和小船娘告别一声,施展轻功,两步便如大鸿飞空坐到了仅剩的空桌上。
“这位仁兄内功深厚、轻功也俊,想必师出名门。”
一个白衣有些像儒衫的男子说道,这个似乎刚加冠的儒生言语行动彬彬有礼,冠帽和衣服整洁干净、一丝不苟。此人腰间饰有体积并不太大的玉环、玉佩、香囊等物,但看从外表看应该会很值钱。
叶梧刚才所用轻功并不高深,只是一些小腾挪、草上飞的技巧,但内功深厚兼且肉身强健,举手投足间自有神力神速,行动也十分自然。
看起来确实很厉害。
“在下武良夜,良辰美景之良,夜尽天明之夜。”
解下腰间长剑放在手边,叶梧同阮家的公子、姓王的文人外表武者等人闲谈几句后便开始夹菜。
剑鞘只是寻常狼皮、但经过湘地秘方鞣制后光滑而坚韧,能够让用剑者拔剑时的速度足够快。
楼船缓缓驶在映照着火红夕阳的水面上,艳红的水面、金色和血色混合的暮光,比之清晨或午后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叶梧有意控制了酒量,还按同飞鹰帮老江湖学习的嗅闻之法检验过酒菜。
并且饭食入口前和入腹后有以真气检查。
小心谨慎无大错,这种习惯就和饭前洗手一样是好习惯。当然,尽量不要被请客吃饭的人发现,否则就不礼貌了。
以租下这楼船的那名阮家嫡系子弟的修为,叶梧只能趁他和另外几人谈笑时才能勉强遮掩住小动作。
也是因为相距稍远,并且只调动一丝真气,而非操控鱼线时那般明显,这才没被那位不知道和湘地的阮家是否有联系的阮公子发现。
但那名儒家弟子模样的姓王高手好像有所察觉。
叶梧和微笑着没说话的他对视了一眼,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也微笑了一下。
此人或许也开了眼窍。
叶梧心中想到。
先天之境的前中期衡量境界高深,主要便是看七大灵窍开辟的数量和程度,以及真气质量。
修为不够精深者是没办法聚气成罡、炼罡返炁的,更不要妄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
楼船之上,几位年轻的江湖少侠觥筹交错、宴饮相欢,谈笑间桌上酒肉愈少、多出许多只剩下几点汤汁几块骨头的碗盘。
叶梧拎上船的鱼也被做成了菜。
叶梧对菜肴中的小酥肉、糖醋鱼很是认可,听阮公子介绍,这酥肉是有秘方的,对猪的品种、养殖等有许多要求,做菜所用肉的部位也要精挑细选,西域的香料和几种用以制作裹粉的植物也是其中关键。
阮公子并没细说、虽然这菜是他家酒楼的名菜之一,但他一个武者自然不会去特意了解这种东西,想吃的话和家里的厨子说一声便好、肯定是不用亲自动手的。
叶梧夹起一口鲜嫩可口的鱼肉放入唇齿间咀嚼品味,甜与酸的结合、似乎还有老酒提鲜去腥,刺都酥软了、不会扎嘴,前世吃过的鱼竟没有能与这味道媲美的。
他想起之前曾在酒楼中见到有醋售卖,价钱比普通的米酒贵一些。
很难想象一大碗醋喝下去的感觉,反正他是没试过。
稍远处,刀放在手边的二十三五岁青年大半身形掩盖在黑袍中,外袍和遮耳的不长不短黑发都沾染了些许风尘,他似乎有什么心事,眉宇间有着阴影,只偶尔和像是他年少时就交好的剑客朋友低声说说话。
叶梧注意到他喝酒的方式很特别,左手单手举杯将酒液送入口,动作不快、有种稳健感,他喝酒的速度比他行动时更慢,会让一小口酒在唇齿间、舌头上停留一会儿,然后才滚入喉头、落进肠胃。
他的喉结很明显,酒液流过时喉咙的运动很有男人味。
这个人皮肤没有被衣服遮掩的部分稍有些粗糙、不大黑,还有几道不明显的伤疤。将酒杯放到桌上的动作很干脆利落,有几分凌厉拳掌武功的痕迹,看上去豪爽大气。
饮酒餐肉、谈笑言语的同时,歌舞也并未停。
江南之地的阮家与湘水之畔的阮家关系很浅,在千年前或许有些血脉联系,但现今很少有交流、合作。
妙舞随裙动,行歌入扇清。
舞姬的半透明薄纱长袖随着她的一转一动轻轻飘扬,恰似江南烟雨朦胧。舞者起舞弄影,乐者弹琴鼓瑟、吹箫鸣笛,歌者唱和。
夕阳早在数个时辰前便已沉入远方水光,江南水乡的夜色也甚美,世界逐渐黑暗时一盏盏灯火相继亮起,天边明月也洒落皎洁银华。
此时楼船之上歌舞仍旧未停,只是表演者已换了数次,毕竟她们也需要休息,而且不同的歌姬舞女们所擅长的也不同。
叶梧看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赤足踏在光洁的布料上轻舞身姿,那上面铺着的不知是锦缎还是绸布、白色的柔滑布料更衬小巧的玉足和衣裙上仿佛龙鳞的片片金光。
那姑娘眼睛很大,很漂亮。妆容华美却又带三两分淡雅,凤目含情、眉眼边略施粉黛似淡淡的眼影一般,鼻子小巧而白皙,扇子舞动时能看见她的唇水润而又健康的红、那淡红色不过分夺目却又足够鲜艳动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如同江南的水一样柔美。丝竹悦耳,她随着曲声翩然舞动,有着若青瓷浅染渐变颜色的云袖仿佛拂动的不是风、而是拂在脸上、拂在心底。
叶梧心跳快了一下便恢复如常,不过因欣赏美而产生的欣悦并未消失。
叶梧心中隐约有个想法:稍晚些时候问问她的名字吧,即便并未动情,但再看一支舞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