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过残秋的昏黑低垂云天,少年人轻轻地咳嗽着走近了一片镇子。
路旁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看上去似乎是“鹰蛇涧”。
叶梧记得他死前好像还听到几个身上有青蛇纹身的男人在叫骂,“鹰凭什么在蛇前面?”“今天老子便要拔了你们这些野鸡的毛,从此鹰蛇镇改名青蛇镇!”
飞鹰帮,青蛇帮,呵,真是听上去就像不入流势力,简直和黑风寨差不多。
叶梧在心中鄙夷帮派名字土气,脚步不停地朝记忆中那个小头目的宅院走去。
常宁府不算大,但也不小,鹰蛇涧这片在其辖下的区域只是一处还算不错的地盘而已,不少中小型的村镇和集市分布周遭,还有一些农庄、渔家之类,几乎连成一片。
此地之所以能有数量不少的人口,主因是山水。
山不算太高,但附近林地茂盛、禽兽出没,水流周围的土地也算得上良田,农户收成不差……
山林深处还生长着数种药草算得上特产,再加上此地风景不错,说不定再过些年,这片镇甸会变得不逊色于常宁府府城的繁华。
不管以后能发展成大城池或小城镇,这片镇甸目前还只是寻常模样,不用和叶梧前世所见巨城繁华相比,单与临近的常宁城相比也是比不上的。
这种镇甸连飞鹰帮和青蛇帮都觉得鸡肋,人口不少但缺少豪商和江湖客,虽有几种草药特产,但又并非别处全无、仅此一家的稀罕物,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两帮都没有在这里设立堂口,只是驻扎了几个小头目而已,这些小头目之间争夺的利益或许不大,但对底层帮众而言可能就是能不能填饱肚子的大事了。
此外,飞鹰帮与青蛇帮之争除了利益,也有血仇、脸面、陈年旧事……帮派的大头目和更高层们有意争一口气,但同时又在约束着底层帮众,不愿贸然开战。
“叶家小子和其他少的人尸体哪去了?怎么少捡了两具,帮中发放丧埋银子、伤残血银都是有数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哥,之前官府的人来的太快,可能有几具倒在青蛇帮地界的兄弟没能回来……”
叶梧还未走进院子便听到了许多声音,有人在叫骂吵嚷、恨恨地要找青蛇帮报仇,酒碗和石桌碰撞的声音、伤患呻吟之声混杂。
酒肉气和浓重苦涩的药味儿透着那扇老旧木门溢出,血腥气也未曾消散。
“张哥,我从乱葬岗爬回来了。”
叶梧推开了门,面色惨白,布衣上的血污干涸成一团暗红色。
离门最近的几个壮汉被吓了一跳,原本席地而坐的醉汉连忙爬起。
“你是人是鬼?”“叶家小子,你你……”
还有一个醉汉踉跄一下酒碗摔在地上摔碎了。
叶梧勉强笑了笑,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引人误会,开口道:“有影子、呼吸又有热气,我自然是活人。”
一个腿撞在桌椅上的轻伤帮众哼哼唧唧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这间破旧小院的主人——飞鹰帮姓张的小头目闷声开口道:“回来了就好,少死几个兄弟大家也都高兴。”
这个小头目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不知是喝酒喝多了还是心情不好,也许正是因为心情郁结不快才要喝酒。
小院里的人比往日少了很多,重伤的不在这里、而是躺在医馆或家里,死了的都躺在棺材里。
飞鹰帮给帮众的抚恤银两不算多,但薄木棺材和纸钱都齐全,若是并无亲友操持丧葬,帮中弟兄也会帮忙一二。
许多眼睛盯着,死人银子不会被贪墨。
死去的独身帮众若生前未说明如何安排银子,那么一部分会用于伤残帮众的救治、一部分用在赡养帮众遗孤上,还有少数零钱买些酒肉犒劳操办丧葬的人。
原身是孤儿,没需要挂念的人,对战死的银钱没什么想法,他和如今的叶梧都不信鬼神。
银子能花在活人身上,但死人,幽冥之事难明,死人未必能享受得到贡品。
叶梧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上带着些轻伤、已做了简单包扎的张姓帮派头目,他手边除了一柄朴刀外还摆着大盘的肉、大杯的酒。
活着的时候不好好享受,死时可没机会后悔。
郎中、医师或许会觉得这般宴饮不利疗愈伤病,但对大部分帮众而言,口腹之欲已经是最容易满足的、最能让他们感到快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