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残叶,残叶卷秋风。
灰天盖人影,人影盖灰天。
熙攘掩沉心,沉心掩熙攘。
大街时不时的传来琅琅铮铮的声音——这风似能把落叶斩成两段。
皇城根儿底下的长街热闹着——膀大腰粗的屠夫和挑担吆喝的小贩,身背冷器的宗门客和来去匆忙的江湖人,时不时还有甲胄齐全手握兵刃的将士们齐步踏过。
正街中心,声势鼎沸之处,人们围成一团,人堆中心时不时有火焰腾起——原来是表演戏法的演员,麻衣旧布,面带讨好的微笑:这戏子长的好不丑陋,廖廖几根长发栽在头上,像极了这季节掉光树叶的枯木,又黑又肥的痦子种在油油腻腻的脸上倒长得鲜活的很,两片脸颊数下来得有四五个。
他瞧着像近花甲的人了,果不其然是个变戏法的老行家,只见他左手摊开以示观众,手心正绽放着一朵小火苗,颜色浅红透着嫩白,在他手心里摇摇晃晃得像个孩童一般,就在观众眼神都盯着这朵火苗时,他忽然一转头,右手往左手心一指,嘴巴也顺势对着火苗朝观众一方吸气一喷,方才小小的火焰一下变的猛烈,像雄狮一般扑向观众,足足喷了有四五米远,围观有十几二十人吓得脸色大变,站的靠前的还有几个吓得跌在地上,还没站起身就赶紧往身上拍打,面露惧色寻找火源,生怕引火上身,可拍来拍去,竟没在身上找到一点儿明火,引得其他观众捧腹大笑。倘若没被这戏法师手中的小火苗吸引,眼细之人倒也能发现,方才他右手往左手火苗指的那一刹那,右手指中有些许白色粉末顺势挥进火中,想必这就是火苗变大的原因。
皇城热闹,这长街为首,什么装扮的人都有,哪行哪业的人也在。
瞧这变戏法的地儿热闹非凡,可他那旁处不到五米的地方,就有一位胡琴先生,背靠烂黄的柳树,拉着凄凉的曲儿,跟前儿空无一人,一树一人一胡琴,好不落寞!
这胡琴先生也是奇怪,长街长着呢,何苦跟这变戏法的抢观众,离近一看才瞧见这人两眼翻白,不见其芯,原来是个瞎子!他的胡琴更奇怪,管身既不圆也不椭,竟是扁的,足足近30寸长!
琴古怪,琴声却毫不含糊,曲由凄凉入,哀转久久,似有泣血枕边、伤心欲绝的苦痛,而时不时起调的旋律,又像是在诉说着不甘与仇恨。不时曲调渐渐平静,像石头掉进湖里后那种离奇的平静,秋风吹过,落叶遮住了胡琴先生的面庞,琴声就在此刻忽然紧张起来,这紧张是孤独的,可曲调却是铿锵有力,仿佛这紧张的氛围是独属于这瞎子一人,旁人不过置身事外,但路过的人也会因他绷紧神经。这种紧张的氛围过会儿又逐渐安静下来,曲调规律、渐行渐远,像马蹄的脚步——是有一名侠客在骑着这匹马!此刻风声萧萧,这侠客更像是冷夜中独行,他要去哪?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落叶倾地之前,刀光剑影霎时而来,琴声已在阵中!何时有阵?阵在何处?再听已是血雨腥风,惊心动魄,这侠客竟是以身入阵,单刀赴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为何要入阵?他如何破阵?而阵中马蹄声依旧规律而平静,他将自己置身于阵中,却又不把此阵放在眼里,是自信?不,这是置死地而后生!结局究竟如何?再闻声,琴已止……
刚才遮住这瞎子的那片落叶竟粉碎为几块落在地上。
“话说江湖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
“我说老先生,您这次次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了又合,合了又分,讲的不是自己的编撰就是杂文小书上的故事,这江湖每天风风雨雨不少事儿,您老能不能讲点儿真的来听听?”
酒肆门外,长街拐角处,说书先生正要讲他那老套的故事,便被围观的年轻后生打断了。说书先生在街上地位不算差,赚的也是本事钱,一旁听书的酒蒙子看客们本想说这后生两句,可是转念一想,这老先生来这长街讲书已有好几个月,来来回回好像的确就那几个故事,大家伙儿听得也难免疲劳了。
说书先生被说得难堪,但凭借说书的经验倒不至于乱了阵脚,只是不知道那漆黑的圆框眼镜下又是怎么一副神情。
“你想听江湖,江湖确实精彩,你想听真江湖,可是真江湖的精彩,除了自个儿体会,谁能给你讲的明白啊!”老先生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的说到。
“莫非先生你没见过真江湖?你要见过、听过就跟咱们讲讲,咱体会不了,也就听个乐呵!”年轻后生当真一点儿面子不留,一股脑就想听“真江湖”。
说书先生轻叹了一口气,边摇头边抿嘴笑了笑。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只见那先生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上台说书招呼人,躬身众位听书人,今天老朽便给诸位讲讲真江湖!”说罢随即一拍醒木,便缓缓开谈。
“都说江湖兵器十八般,你们知道是哪十八般兵器吗?”说书先生发问道。
“这您可考不住列位,十八般兵器不过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观众有人抢答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书人听后顿时抚着胡子仰天大笑,“对唱戏的来说,十八般兵器确实是这些,对于杀人报仇,夺物见血的真江湖而言,就是暗地里耍拳——瞎打一阵!”人群顿时来了兴趣,还不待有人发问,说书先生就先开口道:“先前你们说的这十八般兵器中,倒有不少确实是江湖人中常用的兵器,除此之外,暗器列为知晓吗,飞针银镖,轻刃重珠,各式各样,您听过见过的有,您没听过没见过想象不出来的更多!”
“嘿嘿,我听过,南方有一暗器门派,名曰六印珠门,门派中人就是使这珠子暗器,传说每颗珠子上面都刻有印记,珠子使出必定深入血肉,那印记自然也留在了别人身上,除非去皮刮肉,不然印记就得留一辈子。”人群中不乏有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分享到。
“暗器是一种,指刃,臂刀,长杖,这些兵器你们又听说过没?这些兵器列位走南闯北或许也有听闻,但是以笛子、折扇、筷子、锅碗瓢盆为兵器的各位又听过没?”说书先生发问道。
人群中立马传来议论之声,“锅碗瓢盆也能当作兵器?”
“你以为呢,动手时拿个铁锅往你头上一砸,你瞧你头不被开个窟窿!”
人群顿时哄堂大笑。
“那江湖中兵器这么多,哪门哪派使哪种兵器的人最厉害?”这时突然有人问到。
“不错,你们想知道江湖兵器谱首位是谁,江湖中人更在乎这个问题,于是十五年前,江湖中人齐上昆仑,展开武林大会,目的就是看看这兵器谱第一花落谁家!”
“那最后第一是谁?”
“武林第一我看应该是少林方丈,少林弟子三千,更有十八罗汉,少林第一应该没有争议”。
“西北十二扇门的威名比不过少林?十二扇门各位门主都是江湖个顶个的高手,我看他们大门主拿这武林大会第一才没问题!”
“要说名声谁比得过丐帮,丐帮子弟遍布举国上下,帮主更是神出鬼没,他才理应江湖第一!”
……
“哈哈哈,看来十几年过去,杨家枪的名声已经这般落寞。”说书先生突然插口道。
“杨家枪?哪里的门派?怎么从来没听过?”观众门显然是对说书先生突然提到的杨家枪极为陌生。
“你们当然没听过杨家枪,因为杨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闻言,观众一片哗然,不少人正欲开口询问,只见那说书先生突然摘下眼镜,漏出一双满是凝重的双眼,此时众人才发现,这说书先生满脸沧桑,恐怕已年入古稀。
他缓缓开口道:“杨家府建于西南深山一片梧桐林中。十五年前的一个雨夜,梧桐林突然来了大批官兵和武林高手。”
“官兵?这杨家莫不是惹了朝廷?”
“的确,杨家的确惹了朝廷,连大名鼎鼎的十八铁骑也一同前来了。”
“十八铁骑!”观众顿时议论开来,显然这十八铁骑的威名够大,“这是朝廷数十年前建立的手段,传闻十八铁骑皆是朝廷死侍,只听王命,人马装备齐全,都是朝廷重金打造,这十八人中随便单拎出一人都是江湖高手,但他们从不单打独斗,只需听见马蹄声响,十八人皆齐到场,他们十八人得朝廷高人指点,已经合练阵法多年有余,阵法千变万化毫无破绽,而且他们作战从不托大小觑别人,只要枪声一响便是十八人配合阵法全力出手,所以自建立以来十八铁骑所到之处,战斗基本都是摧枯拉朽,干脆至极,且手段极狠。”观众里有明白者说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黑枪善杀,银强善伐,十八铁骑,枪下绝无活口!”
“要真这样说,这杨家岂不是凶多吉少?”
“难怪我们从未听说过这杨家,莫非……”
十八铁骑自说书先生口中说出后,再结合众人基本都没听说过杨家,观众们已将杨家的结局猜了个大概……
“那这与十五年前昆仑武林大会有何关系?”这时观众才想起方才说书先生提出的问题。
说书先生像是没听到观众提问一般,自顾自得说道:“杨家上下二十三口人几乎都惨死于十八铁骑和那批武林高手之手,最后仅剩杨家家主杨延朝在苦苦支撑。”
“这杨家当真悲惨。”
“这杨延朝是谁?竟从未听闻过。”
说书先生继续说道:“那一晚,杨延朝手持杨家枪,一人独面十八铁骑。料想他平时也未必惧这十八铁骑,可是当晚他被人下毒,对上十八铁骑时已经毒入七分,寻常人碰上这般毒药,可能连站也站不起来,可杨延朝却顶着这毒药独自抗衡了十八铁骑近两刻钟……”说到此处,却见得说书先生满脸痛苦之色。
“这杨延朝真是厉害,前些年东南刘都督一家被朝廷判了死诏,没想到他携带家眷暗中逃跑,散尽家财给府中上下请了几十位武林赫赫有名的高手埋伏,结果十八铁骑到了以后,不仅将这几十位武林高手赶尽杀绝,连逃跑的刘都督一家也被斩于路上。”观众中有人回忆道。
“江湖风云万古存,杨家铁枪英雄魂!”说书先生突然起身,向着方才说话的观众拱手作揖道。
观众此刻也是被杨家的事感染到,几乎都被杨延朝的英雄气概所佩服。
“先生,只是不知道这杨家所犯何事,招得十八铁骑上门?”
“还有那日给杨延朝下毒的又是何人?如果杨延朝没中毒,能赢这十八铁骑吗?“
观众正在提问,却听到人群远处传来整齐踏步而来的声音——只见几十米外,数十位甲胄齐全、手握重器的士兵向此处走来,为首之人坐骑高马,腰附三尺大刀。
说书先生见此情形,捋了捋胡须,缓缓开头道:“先前大家不是好奇十五年前昆仑山武林大会是谁夺得桂冠吗,此人正是杨延朝!”
“寒光现雪中,百道上昆仑,一柄长枪出,天下谁能敌!”说书先生声音在逐渐拔高,眼神也逐渐坚毅。
“那杨家究竟所犯何事?杨大侠之毒是谁所下?”
“让开!让开!”刚才的士兵已至说书先生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