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说:“没人告诉我,我是从他一系列的表现中推断出来的。首先,他虽然体型略胖,但走路的时候昂首挺胸,腰杆笔直,双手摆动的幅度均匀一致而且要比普通人大,从后面观察,膝关节弯曲的也不明显。若不是经年累月的训练,不可能在他这个年纪仍保留有这样的走路习惯。此情此景,使我不禁想起了前段时间军训时候的教官。当兵的人每天风吹日晒,皮肤黑很正常,之所以进一步推断他是海军,在于他的皮肤粗糙,肤色接近古铜色,我听说这种情况在常年生活于海边的人中比较常见。因为在海边,不仅有头顶上太阳直射的紫外线,还有从海面下方折射的紫外线,两者共同作用,当然要比在内陆生活的人黑一些。再来谈谈他的痛风,这个病属于关节炎,了解它源于我的一位患有此病的亲戚。在这里你要明白两个概念,一个是嘌呤,另一个是尿酸,体内嘌呤代谢紊乱是主因,表现在体外,是血尿酸和尿尿酸的升高。我发现皮主任的左手食指肿胀,外观呈微红色,而且明显要比持烟的右手食指粗大,指间关节犹为明显,这是尿酸盐沉积于软组织和关节的表现。再者,痛风好发于第一跖趾关节,也就是大脚趾的部位。刚才在操场上与我们追逐过后,他曾一度出现跛行,估计是运动之后诱发痛风短暂发作,脚部疼痛导致的。以他早年当过海军为基础,我们还可以大胆联想,他的生活环境必定温热潮湿,更容易诱发关节炎症。平时食用大量海鲜,恰恰海鲜中含有大量的嘌呤类物质。两者联系起来互为佐证,是不是无懈可击?”
我紧接着问:“那你为何又说他固执?”
“有痛风还不忌烟酒,这样的性格难道还算不上固执?”
有点意思!
但我有不同意见:“海军不够高档,皮主任其实是宇航员,他在近地轨道上偶然发现我们,抽个空下来带人实施抓捕,现在估计正以第二宇宙速度快速驶离地球。”
夏雨单手支在办公桌上掩面狂笑:“你不能胡诌。”
我也跟着她笑:“反正没有证据可以证实,海军和宇航员有啥区别?”
No.22
直到今天,我对自己终于有了清醒的认识,原来自己是个好学生,因为根本不知该如何写检查。
无意中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然临近午夜十二点。
两个多小时过去,竟还没憋出半个字,我急得如坐针毡,只怪自己平时随随便便,写作文时敷衍了事,任凭题目刁钻古怪,最后总能把它扯成议论文,再把坚持不懈竖鸡蛋的哥伦布和非挑下雨天放风筝的富兰克林套进去,汤没换药也没换,所有一切原汁原味,作文水平几十年如一日的稳定。
夏雨看出我的苦恼:“道歉还不会吗?甭管谁是谁,反正就是你的错。”
好有道理的样子。
时间来到凌晨两点。
灵感来了,想停都停不下来。学校上到校长,下到扫地大妈被我挨个道歉,只差那几只在校园里落户的流浪猫,考虑到它们或许听不懂人话,浪费口舌无益啊。
眼看着两千字的小目标已然无法阻挡我继续道歉的步伐,写着写着签字笔竟然没了墨水。我大呼扫兴,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一顿乱翻,笔没找到,倒是被我翻到一本老旧的相册,里面是皮主任年轻时的留影,还夹有一大叠化验单,我兴趣盎然的翻看起来,翻到最后只感觉不可思议,于是抽出两张给夏雨看。
其中一张是年轻时候的皮主任穿着海军服和战友的合影,另外一张是化验单。
我问她:“尿酸775umol/L,算高吗?”
她说:“你觉得呢?”
No.23
我和夏雨是被开门声惊醒的。
当时,那个开门的政教处工作人员惊愕的看着睡眼惺忪的我们,等弄清楚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他似乎对于自己的领导有了全新的认识,满脸敬仰的扳起大拇指:“狠,真他妈狠。”
于是我俩被遣回班上早自习,等过会儿升旗仪式的时候再听安排。
今天早自习上的英语,我俩刚走到班门口,赶巧儿碰见英语老师在门口透气儿。他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名叫赵斌,一米八几的个头,与之相比,声音却是极为纤细,最喜欢的口头禅是anyway。通过我开学以来这段时间的观察,每每各班老师有个聚在一起闲话家常的空挡,他总喜欢死命往女人堆里面钻,到底是喜欢女人还是想成为女人,实在让人不敢揣测。
他没说别的只是摊手:“ok,ing。”
又叫住我俩:“anyway,迟到真是不应该。”
见我和夏雨现身,班级里立马炸开了锅,我们料到会有此一遭,早有心理准备,不管不顾地各自走回座位。
徐昊和武俊婷见我落座,反应异常平静,只是偶尔斜眼瞧我,都没主动跟我搭话。我把检查放在书桌一侧,腾出手翻开英语书,故作轻松的看了起来。徐昊忍不住往检查上瞟了两眼,伸手刚想去抓,我一下拿笔抵住,然后用慈祥的眼神望着他。
他嘿嘿一笑:“兄弟,受苦了。”
我以悲壮沉重的语气,把昨晚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讲述给他们听。讲完后,徐昊和武俊婷的脸上分明写着敬仰两字。
“仁义!太仁义了!”
自从听到我俩没有把他们其他人供出来,徐昊就始终抓着我的手不放:“真是牺牲小我保全大我,革命之所以成功,你这样的同志功不可没。”
我表面清高,心里却叫苦不迭,不是走投无路,谁想牺牲?
下课前,陈旭突然现身教室后门,用阴沉的语调说:“佟雷和夏雨,你们两个出来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离后门较近,刚出门便看见爸妈站在楼道口,旁边还站着另外两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夏雨的父母。
他们四人没有交流,看我出来,老妈立马吼住我:“成天不好好学习,这下真给我们长脸。”
我小碎步走到他们跟前,努力装作诚恳认错的样子,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们。
老爸倒是非常平静:“慢慢说,是不是跟学校老师没讲清楚。”
我无言以对,默不作声的站在旁边。
不像老妈这般激烈,夏雨她们一家子要安静许多,也不知在商讨什么应对之策。
随后,陈旭把我们大家叫到一起,还没等他开口,我妈迫不及待的在他面前解释:“陈老师你好,首次见面没成想是这种糟心事儿,你说我们家佟雷平时挺好的,按理说不应该……”
老爸抓住我妈的手,让她冷静点:“陈老师话还没说,你急个啥。”
陈旭微笑应对,转过头刚要说话,夏雨妈妈再度打断他:“你说我们家夏雨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怎么会和一个男同学在操场,学校搞错了吧?”
陈旭做手势让他们安静点儿:“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别着急别上火,这次佟雷和夏雨的事情不算太严重,我看都先回家,至于事情后续的进展情况,我会随时跟你们联系。”
听到这儿,我和夏雨震惊不小,本以为等会儿上台念检查,他们也要跟着看热闹,没想到竟会把他们打发回家,压力当真减轻不少。
仔细又想,陈旭这人还算不错。
No.24
老妈是伴随着下课铃离开的,离开时一脸幽怨。
回想这些年被她支配的恐惧,我有种死里逃生的快感。
但是该来的终究要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市一中的升旗仪式,看着国旗缓缓升起,也是第一次希望国歌能奏它个地老天荒。
初中的时候,每次升旗仪式都很无聊。
年级的同学借着难得的大团圆时刻,三五一伙的说着周末的遭遇。升完旗就是校领导冗长的训话,说一些似懂非懂的国家大事,枯燥乏味,周而复始。
大家心里应该都在思考,为什么就不能来点儿有趣儿的乐子逗逗台下的老少爷们儿呢?
然而,现在我们成了那个乐子。
刚才来操场之前,我和夏雨并排走在路上,一想到现在两边穿梭的人流,待会儿都将变成嘲笑我们的观众,我心里面就特别不是滋味儿。
“这次我们估计要丢人丢大发,夏雨,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你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妮子,心里承受能力几何,倘若受不了,可以躲我后面,大爷我皮糙肉厚的很。”
我轻松写意,语调平缓,寄希望于我的情绪能让她稍微好受些。
或许,是我想多了。
她刚才借着下课的时间冲了把脸,昨晚的倦意早已消失不见,两个眼睛神采奕奕,脸颊白里透红,侧脸的轮廓融入柔和的晨曦里,表情平静的有点儿不正常。
“开玩笑,老娘虽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但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事已至此,权当市一中给我开了场盛大的新生见面会,一想到待会儿可以当主角,心情还有点小激动呢。”
真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在她身上似乎看不见普通少女的矫揉造作,也从不怨天尤人。
好喜欢!
“见面会?”我把手里的检查卷起来,当做话筒放在嘴边,“请问夏雨同学,经过本次事件,你有何感想?”
“哼!”她一把抢过‘话筒’,“感想就是第一次写检查没经验,乡亲父老多包涵,等下次有经验了包您满意!”
我被她说的高兴,双手在自己胸前比划,向她示意我也是当事人,也来问问我啊。
她显然看出我的意图:“想说感想,你得先有话语权!”
说罢蹦蹦跳跳的跑远,我赶忙追上去:“不让我说没关系,倒是先把我检查给我啊。”
就像两只受了伤的小猫在互相舔舐着伤口,我不知道当时夏雨的心情是真的放松,还是跟我安慰她一样也在试图安慰我。
校领导的发言臃肿冗长,等轮到我们的时候眼看就要上课,皮主任干脆招呼我们一起上台,过程我已然不记得,或是不愿再提及,只感觉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一那次讲台上失败的自我介绍,只不过台下几十个小脑袋换成了上千个。
回班级的路上,夏雨终究还是眼里噙满泪水,她低着头,不想让我看见,也努力的不让它们滴落。等走到楼梯口,她忽然昂起头,含着眼泪,努力的向我微笑:“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