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微光消失在地平线,西市的闭坊鼓声也应声而响,路人游客纷纷离去,徒留一地的清冷。
范大在墙角边儿蹲了许久,见萧自如摇摇晃晃地进了市署院子,后又骑马而出直奔南门,这才揉了揉酸疼的小腿现出身形。
他自萧自如退朝后刚迈入这西市坊门内的那一刻,便一步不离地悄悄跟在其身后,连续站了三四个时辰,只感双腿僵直、两只脚上好似分别挂了一只千钧之重的铁球,随后又瘸着腿走了数百步,这种感觉才渐渐消散。
此时温暖的阳光虽已离去,可还有皎洁的月光与星光依旧照耀在西市的道路上,偶尔也能见到几家商铺冒着点点烛火。对于西市的商户来说,倘若住于坊外,等日中再入市开店明显时间上有些晚,一旦有顾客上门也说不得会手忙脚乱;反倒不如直接住在坊内,不仅省去了耽误在路上的时间,而且天一亮就可以开店准备物件等待营业。
大部分的商户都是住于自家的铺子里,不过也有一部分外来做生意的商贾会选择下榻在邸店。唐朝之前的邸本来只是指堆放货物的场所,不过如今已经渐渐发展成了兼住商客、甚至买卖货物等具有多功能的地方。西市的邸店主要分布于东西南北四个角落,而他所行的方向,正是西北处的那家名为崇元的邸店。
崇元邸店仅有两层,不过占地极大,约有近百亩,从外边儿看规模丝毫不亚于一座宫殿,而且因西边儿紧邻前朝遗留的放生池,倘若住在二楼,则湖光山色的美景可尽收眼底,故外人私下里皆称之为“崇元宫”。到了晚上,邸店外围每隔五步,都有带刀护卫彻夜守护,说的难听些,哪怕皇城内部的防卫都未必有这样阵仗。
范大对此阵仗早已见怪不怪了,自顾自怀里摸出令牌,守门的护卫看了一眼便让开身形,态度恭敬地抱拳道:“大当家的已经等您多时了。”
“知道了。”范大进了屋,屋内烛火通明,一楼正厅是客人用餐之处,而这个时候偌大的空间却只有一人背着门正坐于桌案旁,端起酒杯独酌。
“你来了。”那人没有回头,灯火摇曳,看不清他的全貌,只是听其声音,应在三四十岁左右。
范大在离其三步后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那人又一杯酒入肚,眸光只是盯着手中的杯子,心不在焉地问道:“那个萧子安,今日在忙何事啊?”
范大不敢隐瞒,将其所见一五一十地说出,包括发布交通律令和将会举办律令大赛等事,“具体的内容写在告示上,属下要了一份,还请大当家过目。”他说着弯着身子从袖子里拿出几张文书放到桌案上,自始至终不敢微微抬头。
那人随意看了几眼,毫无征兆地轻笑一声,道:“这萧子安好大的雄心壮志,他是想让西市这数万家商户都行他的律法吗?”
他听罢唯有沉默以对,不敢回答,这位当家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了。别看他用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说话,恐怕实际上心中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过了一会儿,只听那人道:“你辛苦了,没有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他犹豫片刻,脑海中不由地浮现起那抹红衣身影,干涸的嘴唇嗫嚅几下,迟疑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讲......”
“有话便说。”
“是。”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抬起头小心翼翼道:“下午时分,有一女子去找那萧子安,二人在酒肆之中呆了大半个时辰。虽说那人脸上蒙着面纱,不过,不过...”
那人见他吞吞吐吐,心头飘过一丝阴霾,“砰”地一声拍着桌案不耐道:“不过什么?!”
范大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连忙五体投地,哆嗦道:“不过属下觉得,觉得那人...与听雨楼的舞小娘有七分相似。”
又是“砰”的一声,不过这次的动静比刚才那声不知大了多少倍。那实木桌案竟应声而裂,酒杯也摔碎在地,刹那间冷酷如箭的目光刺向他的全身,他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猎鹰盯上的兔子,随时可能成为死不足惜的猎物。惶恐之中只听得那人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的话:“你、说、什、么?!”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范大连连磕头,脸上的神情惊惧万分,生怕自己下一秒也与那几案一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