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关于自己那几乎已经证实的身世,可想而知,天界里的这位现任圣女当年将自己带回到南疆,又安排了栖身于血木之中的这位中原诡道高人教自己功课,将来自然是要让自己肩负重任,也便是前往中原报方黯天满门被灭之仇。为此甚至还会将夜神殿至高无上的【花月神功】传授给自己,从而令自己沦为南疆传说里面的【吸血妖族】。
而这一切的一切落到自己身上,正如木中之人方才所言,自己根本就没的选。除了接受顺从,便再没有其他选择。但这一次的【龙城演武】事关中原道教,甚至还有皇室和朝廷牵涉其中,对自己而言,的确是一个契机。倘若自己能够与中原道家搭上一层关系,哪怕只是成为那座【牛鼻观】的一名旁听弟子,至少也是多了一重身份,不再只是夜神殿里一个听命行事的地界教众。
就在小余默默盘算之时,山洞里的这位木中之人已不再多言,显是要就此结束师徒二人今日的这一次会面。
小余也知道自己这位师父今日已经说得太多,甚至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只得躬身行礼,就此告辞。
可是临行前他想到自己即将前往参加的那场【龙城演武】,照此看来,恐怕在这场盛会之后,自己的处境也将会有不小的变动。而且隐隐间他还有一个莫名的念头,只觉自己过去在夜神殿里的这些岁月,似乎便要伴随着自己前去参加这一次的【龙城演武】,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当下小余忍不住说道:“那徒弟便下山回去了,专心准备接下来的比试。师父可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木中之人本已不再说话,听到这话,不禁沉吟半晌,重新开口说道:“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思来想去,便只有一句中原古诗,是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今后无论你遇到何事情,须得跳出当下……”
谁知话到一半,这位中原诡道高人突然苦笑一声,随即叹道:“罢了罢了,这些话说了也是白搭!你这小子,脾气倒是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别人扇你一记嘴巴,立刻便要十记嘴巴送还回去,非要顺了这口心气不可,哪还顾得什么取舍得失?你这就去罢!”
小余默然半晌,只好再一次向这棵高大苍劲的血木行了个礼,从山洞里面缓缓退出。
而在山洞外面,萍姑娘也同往常一样,静静等候在常年笼罩与山顶的云雾之中。听到小余从山洞中出来,她不料这一回竟然结束的如此之快,急忙过来迎接,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由于木中之人这次并没有传授功课,所以眼下时辰尚早,加上小余心里又在反复思索木中之人方才所言,难免心绪紊乱。于是他也没急着下山回去,便在云雾里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纠结于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境遇。
萍姑娘见他不说话,便宽慰道:“只要平安无事,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是心情不好,便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去。我不开心的时候,也喜欢自己静静待着,过一会儿就好了。”
听到萍姑娘这话,小余不禁心中一热,忍不住感慨道:“我只是突然有点迷茫,又好像有点失落。这种感觉,仿佛是……仿佛是我一旦做出了选择,原本我身边的一切也都会彻底改变,又或者是再也不复存在……”
萍姑娘只是“嗯”了一声,却不询问缘由,只是在旁默默陪同。
但小余反倒有些按捺不住,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云雾之中,他索性敞开心扉,喃喃说道:“其实说到底还是关于我的身世来历。上一次来的时候,山洞里面我那位师父告诉我说,等我十八岁那年一切便会水落石出,而我也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可是我这次上来,事情似乎又有了变故,似乎……似乎眼下便已经到了我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说着,他转向萍姑娘所在的方向,问道:“上一次来的时候,你告诉我说你可以等我,我很是开心。但是这一次……如果我要就此离开这长夜谷、神寂山,前去龙城学习武功,又或者是回到我的故土中原,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对于小余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云雾中萍姑娘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小余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有些突兀。面对萍姑娘的沉默,他急忙带开话题,说道:“记得早在我晋升地界之前,便有人告诉我说,我极有可能是昔日中原一位武林奇人方黯天的后人,是被这夜神殿的圣女从中原带到了南疆。但她却没有直接收养我,而是将我放到外派教众从小训练的那些孤儿里面,任由我自身自灭。而她这么做的目的,多半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本事活下来,然后再决定是否要教我本事,让我日后回中原替那位已故的武林奇人方黯天报仇雪恨……”
随后小余话语不停,便将自己遭遇的种种全都说了出来,一直说到即将召开的那场【龙城演武】,以及自己是否应该趁此机会拜入中原道家门下,尝试着摆脱又或者是逃离夜神殿。
要知道小余内心深处的这些纠结,并不只是今夜才有,而是经年累月的困惑,却苦于无人述说。同龄人里面和小余走得最近的丧彪和小帅,一个从小便将他视作竞争对手,可谓亦友亦敌,另一个则是人模狗样,不敢深交。唯一能够倾诉的阿玲,自从被分去春花堂以后,几乎再难见到,而且因为那个雨夜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在小余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害怕再去探望这个从小一同长大、本该是情同兄妹的阿玲。
所以今夜面对萍姑娘的陪伴,本就心乱如麻的小余终于按捺不住,将自己心中这些苦闷悉数吐露了出来,立刻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至于萍姑娘天界侍女的身份,而且还有可能是夜神殿圣女的贴身近侍,但是这些年来小余与她相识相知,大家几乎已是心意相通,自然不用担心她会将自己说的这些话泄露出去。
果然,听了小余的这些心事,萍姑娘沉默良久,随即说道:“像我们这些在天界行走的侍婢,很多事情知道的越少,反而越是安全,我们也从来不敢去胡乱打听什么。至于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我并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会很快就忘记了。”
小余急忙说道:“今夜是我的不是,因为心中实在烦闷,这才啰啰嗦嗦念叨许久,倒是我失态了。眼下时候也已不早,还请萍姑娘带我下山。”
云雾里的萍姑娘却没有动身,而是说道:“我倒觉得你不应该有这些烦闷,因为你让你感到困惑的那些事情,其实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既然事情还没发生,又何必想的太多,平白无故身心受累?该来的总是会来,再怎么担心受怕,也是逃不过的。
就像老话常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要去龙城比试也好,学武也罢,这些都还只是未知之事。就算你真能去那什么道观,里面那些中原人也不一定会喜欢你,或者教不了你什么本事,那你最后还是只能重新回神寂山。所以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我们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遇而安就好。”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以前的我也会想很多很多,常常弄得自己心情不好,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后来训导我们的姑姑告诉我说,一个人若是想的太多,那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心,每天少想些,多笑些,那么就算真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也能有心情和精力应对。我现在都很少去想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因为既没有用处,反而还有坏处。”
听到萍姑娘的这一番话,小余顿时释然开来,笑道:“是是是,你说的对!这些年我跟着山洞里的那位师父学习功课,难免沾染上了他的习气,总是想着什么谋定而后动。其实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算计?就像小时候每天打猎搬砖,虽然又苦又累,还随后都会有生命危险,但我们的心里却是踏实的,更不会有这些胡思乱想。而这一次的【龙城演武】,我只管随机应变,到时候就算是天塌下来,大不了拿来当被子盖。”
随后心结已解的小余一跃而起,萍姑娘也动身起行,领着他穿过云雾一路来到下山的吊篮处。临别之际,吊篮外面的萍姑娘忽然低声说道:“你方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小余不禁一证,有些不明所以,试探着问道:“你指的是……方才我问你,如果我去了龙城学武,或者是去了中原,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萍姑娘却没有正面答复,只是淡淡说道:“像我们这些低三下四的婢子,生是天界的人,死是天界的鬼,又有什么资格决定自己要去哪里。”
小余心中微微刺痛,问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愿不愿意?”
萍姑娘默然半晌,终于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没有说不愿意,自然就是……愿意了……”
小余顿时喜出望外,还要说话,吊篮外的萍姑娘却已小跑着离去。这一刻小余只觉自己就是天底下最为幸福之人,兴奋之余,急忙向眼前朦胧的云雾大声说道:“等我从龙城回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回来的!”
云雾中并没有传来萍姑娘的答复,只有绳索绞动声响,牵引着小余身在的吊篮往山下降落。待到吊篮离开山顶的云雾,和往常一样,吊篮的角落处是萍姑娘替自己准备的两瓶好酒。
回到夏风堂后院自己的房间里,小余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心中的狂喜。正好又是多日未曾饮酒,他当夜便这将两瓶好酒喝了一个底朝天,径直憨睡过去。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那位李老师过来督导他练功,这才从美梦中惊醒,吃力地爬下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