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黄教头急忙出来劝解,说道:“这位夜神殿的朋友,要论伤亡,我百刀门也同样折损了两名弟子,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原该比你更加恼火。只是队伍方才遇袭,实是因为敌人太过阴险毒辣,这才攻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却与菩提先生有什么干系?况且菩提先生身为此行的负责之人,又是事关南疆东吁两国的邦交,自然是想领着大伙平安抵达目的地,又不是存心要把大伙往死路上领。接下来只要大伙齐心协力,将这批军械顺利护送出国,便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会有大越朝廷的封赏。”
那个被称为波钦的东吁将领也紧随其后,说道:“各位英雄,如今我方只剩八人,八个人八辆马车,少一个人便少一辆车,万万使不得!只要能将这批军械平安送至东吁,无论是菩提先生还是随行的各位英雄,本将一定另有重谢。只要此行打通了两国之间的军械生意,日后双方商队来往,免不得还要恭请各位英雄相助。”
但阮金洪仍是怒气难平,早已湿透的衣衫还在被暴雨一个劲地浇灌,只能望向身旁的小余和丧彪,显是要看他们两人的态度。
小余此时也是狼狈不堪,至于菩提生和这个东吁将领所谓的两国之间的军械买卖,早在凤鸣镇上的三义帮里,众人其实便已猜到了七七八八。如今这东吁将军被称为“波钦”,小余曾听结义的貌耶突说过,东吁国人大都只是有名无姓,所谓“波钦”,当中前缀的这个“波”字,乃是对行伍里军士的尊称,便如貌耶突和貌麦名字里所用的“貌”是同一个道理,可见对方的身份多半不会有假。
然而关于南疆和东吁两国之间的军械买卖,小余既不想过问,也没有兴趣。既然他此番是被丧彪叫来帮忙,身份又是协助冬雪堂办差的夏风堂教众,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管看丧彪的意思便是。
丧彪本就冷言寡语,哪怕此时接连遭受剧变,仍是沉着脸一声不吭。眼见阮金洪和小余都望向自己,他才冷哼一声,反问道:“冬雪堂交派的差事,难道不做了?”
这话一出,无疑是表明了他的态度。那阮金洪虽是夜神殿四人名义上的首脑,但是涉及到冬雪堂的差事任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怨气咽回肚子里,怏怏抱怨几句,然后质问菩提生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暴雨之中,道路又是泥泞难行,队伍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眼见勉强平息了众人的怒火,菩提生也是松了口气。随后众人商量一番,都觉得总不能让车队就这么停在狭窄的山间小路上淋雨,只能继续努力前行,就算找不到避雨之处,好歹也要寻一处空旷宽敞的地方。
幸好众人在黑夜中继续冒雨前行,没过多久,伴随着山间地势越来越矮,前方分明是一长段下坡路。八个人分别驱驶八辆马车沿坡道驶下,倒是比之前轻松太多。待到整段下坡路走完,马车转过两处急弯,来到群山中的一处低谷,眼见前面的地势重新抬高,却是又变成了泥泞难走的上坡路。
行到这里,早已是人困马乏的队伍自然无力继续赶路,便要在道路旁寻找空旷的地方歇息。就在此时,忽见透过层层雨帘,黑夜里的这处山谷当中,不远处依稀有几点灯火跳动,似乎是有居住在此的人家,又或者只是山野中飘忽不定的幽冥鬼火。
看到雨夜深山之中突然浮现的零星灯火,队伍里的众人都是心中一振。倘若在这荒山野岭之地当真有人家居住,好歹也能寻一处避雨的地方,借宿一宿将今夜这场暴雨熬过去。
但为首的菩提生却不敢大意,只是让众人守住马车等候,由自己带人先行前往查探虚实。他自然不好让从东吁来的异国将士随他同去,也没有带面色不善的阮金红和丧彪,最后只是叫了黄教头和小余随他前往。
于是三人便冒雨去寻黑夜中亮起灯火的地方,约莫行出半里,前方的黑暗中便勾勒出一座高大的房舍,乃是依山而建,分为上下两层,自二楼的两扇窗户里隐隐透出昏黄的灯火光,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住宅。待到离得近了,借助昏暗的灯光,依稀可见房舍的大门上面,分明挂着四个汉字的,乃是【仙福客栈】。
看到在这荒僻的山路之旁,居然还开设着这么一间客栈,这对一路奔波至此的旅人而言,尤其是此刻被暴雨浇透全身的众人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打心底生出一丝温存。
然而菩提生早就听说过连接南疆和东吁两国的这条小路并不太平,以至来往于两国的商队基本都不会选择走这条山路,也不知当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凶险。此时看到山谷里霍然出现的这座【仙福客栈】,难免心中嘀咕,急忙叮嘱黄教头和小余小心戒备。
随后三人缓步来到客栈门前,小心翼翼地扣响那两扇紧闭的木门。暴雨轰鸣声中,三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前来开门。菩提生只能用力再敲,这一回房舍里终于有了回音,伴随着一阵动静声响,分明是屋子里有人一路摸索着过来开门,却不开口询问,而是径直拆去门闩,“吱呀”一声拉开了客栈的两扇大门。
门外三人急忙定睛一看,只见前来开门的却是一个身穿破旧衣衫的小女孩,最多只有十一二岁年纪,也不掌灯照明,看不清她的模样。菩提生便合十见礼,说己方的商队在山中遇雨,要来投栈歇息,但那小女孩却依然没有说话,似乎是听不懂菩提生说的话。
要说此间既然是打开门来做生意的客栈,就算不来热情待客,也绝不该似这小女孩一般一问三不知。菩提生心中愈发警戒,便让黄教头和小余四下探查,自己则改用东吁缅孟两族的语言,继续询问那小女孩。不过片刻工夫,黄教头便摸到桌上的一副火石,打燃了点亮油灯,这才照亮了整间客栈的下层。
只见这座客栈的一层倒是和城镇里那些寻常的客栈无甚区别,乃是在宽敞的大堂里摆了六七套吃饭的桌椅,大门旁边的柜台上是纸笔算盘,后面还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所有物件都是干净整洁,显然平日里是在正常经营,却不知为何没人出来迎接,只有这么一个衣着破旧的小女孩过来应门。
三人再借助火光细看那小女孩,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她苍白的面颊之上,五官虽然还算清秀,却是以一种惊恐的神情示人,似乎是将过往曾遭遇过的一份恐惧,永久凝固在了自己的脸上。而她那两只眼睛里的涣散的目光,则是一副空洞无神之相。
看到小女孩的这般面貌,三人都是心中一凛,寻思这个只有十来岁年纪的女孩多半是个心智痴傻之人。菩提生便举灯靠近,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再次询问道:“女娃娃,你可知道这间客栈的主人何在?”
那小女孩还是不说话,只是用茫然的目光望着菩提生。待到被菩提生问得急了,她便用力摇头,身子也不停往后退缩,分明是心生恐惧,想要避开对方。
菩提生还以为是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对方,只能换黄教头和小余过来询问。那黄教头也是生得五大三粗,便让小余这个眉目俊朗的少年过来询问。
谁知小余刚一靠近,开口问道:“请问……”那小女孩看到灯火映照中小余的面容,原本茫然的眼神中立刻泛起一丝涟漪,继而化为无穷的惊恐,正好和她五官间流出的那种恐惧彻底融为一体。
一时间三人都是大惑不解,小余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血污,正要用衣袖擦拭,便听那小女孩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其音之高之尖,径直穿破整座客栈,回荡在整片漆黑的雨夜之中,直令人浑身发怵,泛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随后这小女孩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小余,一边往房间角落里躲避,一边尖声叫道:“鬼——你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