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年,正月。
淫雨连绵,江湖泛涨。
自南京至苏、松、常、镇诸府皆被淹,圩岸溃决,庐舍倾颓,暴骨漂浮。
城都、宫阙、屋舍,即便在高燥之地,今亦荡为水乡,街衢市肆尽成长河,舟航行于陆地,鱼鳖游于人家。
是二百年来未有之灾。
二月初四。
松江府,华亭县。
一名公门打扮的青年男子立于船头,望着汪洋大水,伫立良久。
这青年身高约莫八尺,二十四、五左右的年纪,身着黑色獬爪服,头顶梳着发髻,用一道黑色的网巾包裹。
黑丝流转之下,朗目剑眉,眼中虽然难掩疲色,依旧掩不住眸中的光芒。
肤白无须,面容俊朗,鼻梁英挺,满是侠气。
任谁看见,都得夸一声丰神俊朗。
一手平端着官帽,一手扶着后挎的腰刀把,望着无尽的洪水,忽的叹了口气。
“难!”
“朱捕头,外头风大,还是进去避避吧。”
身后的舱门突然打开,一名捕快伸出头来说道。
那男子点点头,转身进入了船舱,里面坐满了六扇门的捕快,约有十几人之多,个个面带疲色,似是经历了一场连日的奔波。
地上还有一名男子,双手反缚。
瞧那模样,身材瘦弱,面白无须,一副内监打扮。
头颅低垂,神色怯怯,时不时地微微抬起观望窗外。
“啪!”
一名捕快见状,抄起刀鞘,狠狠地扇在了这内监的腮帮子上。
“你这狗东西,还指望谁来救你吗?!”
“大人饶命,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面对捕快的厉声呵斥,这内监疼的哀嚎连连,涕泪齐流,不停地磕头求饶。但那狭长的眼中却充满了憎恨和恶毒。
“哼,没卵子的杂种!”
那捕快面带狠色,作势还要再打,被身旁的老捕快一把拦下。
“刘哥!这狗东西在松江府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此番恶有恶报,你拦我作甚!”
被拦下的捕快怒气不减,接着发力,却发现手臂被刘捕快死死抓住,动弹不得。
“他是辽东案的重要证人,你想打死他吗?我知你松江程家被他害的不轻,但现在不是时候,教训一下就行了。”
那刘捕快显然是个人精,嘴上给程捕快打着圆场,将此事避重就轻的转了过去,眼睛瞟着刚进门的朱捕头,不断给程捕快使着眼色。
那程捕快虽然气愤,但也不是傻子,知道刘哥在给自己台阶下,也不敢再动手。
但那行动前突然空降而来的上司已然看见了,也不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程捕快一撩下裾,单膝跪地,闷声请罪:“属下一时冲动,请朱捕头恕罪。”
“程捕快家中遭难,一时义愤,下手没了轻重,还请大人宽恕一二。”
一旁的老刘也帮着圆场,心下暗道这新来的捕头行事倒是雷厉风行,这种事上也不知是不是个不讲情面的。
朱姓捕头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内监,面部青肿,但也无大碍。
一双眼睛盯着程捕快看了半天,一言未发。
程捕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但始终感觉到面前的捕头在注视着自己,只觉得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嗒、嗒、嗒……”
程捕快脸上冷汗直滴,不断地打在甲板上。外面风浪虽大,但静谧的船舱内,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敢插话。
“风浪颠簸,内监杜忠义不慎磕撞脸颊,面受轻伤。”
“大人英明!”
见朱捕头终究是袒护自己人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那股子威压也随着他的话语逐渐消散开了,对这新来的捕头也多了几分敬畏和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