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看上去状态很差,Eddie还是坚持要与津泽一同前往Johannes的住处。
津泽提出没有必要急着解决要他先休息,或者,哪怕就像他说的「镇子里伤亡情况的事在『百仵』来收尾之前最好撇清关系」,这件事也可以由津泽一人前往。
「如果锦最终也觉得,还是如他所愿,将神格取出比较好呢?」
津泽开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Eddie侧向将自己左臂搀在颈上的津泽眨了眨左眼,「何况有些事情我很在意,想要当面问清楚。」
就这样,两人在初上的夜色之中再度来到了那幢老旧别墅的门口。
就在这时,津泽的脚步一顿,被他半搀着的Eddie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了?」
「Eddie??那个时候,Johannes骑着的东西,难道是??」
「『谕灵神』吗?」Eddie接着津泽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那是我想问他本人的事之一??从那东西的构成来看,的确如此。可是,作为一个第十六的人类,他是如何,或是说,在什么情形下得到那个『谕灵神』的支配权的——这件事很让人困惑。」
津泽沉默了片刻才又开了口。「说起来,他也是能够使用『劫梦』的人类??」
Eddie笑了笑,看向别墅虚掩的木门。「能够使用『原咒』的人类,现在我身边不就有一个吗。那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
津泽皱了皱眉——Johannes和曾经的自己,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和那时的我??」
「嗯,锦身上发生的事,本来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发生在另外别的什么人身上。」Eddie嘴角仍挂着笑意,「所以,你才是最适合说服他的人。」
——『说服???什么???』津泽不解地看着Eddie,可后者只是用搭在他肩颈上的左臂轻轻敦促着他向前走。
??
对两人的到访,和Eddie异常倦怠的模样,Johannes都显得并不意外。
「镇子上的事,我很抱歉。」
夜晚的黑暗中,Johannes的房间也只点了门边的一盏装饰灯。这房间的布置看来是刻意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样貌的。
Eddie摆了摆手。「我们并不是来问罪,而是道别的。不过,在此之前,神格的事,也要做个了结。」
Johannes笑了起来,笑声中有些不属于那男童音色的苦涩。「意思是,想要确定我的决定吗?」
「不是那样的!」仍旧扛着Eddie的手臂,津泽忽然抬眼死死地盯着坐在床上的男人。「之前,你是因为想要搭救那些镇上的人,才会出手的吧?!」
「有那样的力量,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这些都不能构成你继续存在的理由吗?!」
「那些人知道吗?他们所尊敬并依赖的对象,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存在的状态,而想要把自己的存在抹去?」
「——这样,不是太自私了吗?!」
「你这样作为旁观者,对于我的处境指手划脚,就不自私了吗!」——Johannes忽然大声压过了津泽的话。后者则因他的反驳瞪大了双眼。
「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会被这你们称为『神格』的东西选择。」Johannes稍稍从原本倚靠着床头的姿态坐直了身子,额发因他微微垂下的头遮掩了他的表情。
「因为它的存在??我变得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如何存活??这副身体??」
「作为生者,我所成就的,对于『我』这个个体而言,毫无价值;而就像这种绝对的空乏本身不足以成为一种酷刑一样,这在表面上腐朽的肉体,还在确确实实每时每刻吞噬着我的理智——」
「这些,你敢说你都可以想像吗?」
「不能够为自身而活着,难道连『理所当然』地选择交出神格,借此摆脱苦痛,也还要被叱责是『自私』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装饰的灯盏灯光有些忽明忽灭,Johannes的身影看起来像是在微微颤抖。
津泽从原本不可思议地听着他的独白,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
Eddie靠在他肩上,侧过头来端详着津泽的表情。
良久,Eddie才像叹气般微微地笑了出来。
「这样就可以了。」他低声冲津泽说道,拿左手轻轻拍了拍津泽的左肩,示意他把自己放开。
津泽不明所以,但也依他的意愿放开了那手臂,看着他步履有些不稳地走向Johannes的床边。
「也不只是有『明明活着,却并没有活着的实感』这样的记忆吧。」明明是问话的句子,Eddie却像是在直述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样说了出口。「你不是都还记得,作为一个真正的『孩子』时,那些美好的事吗。」
Johannes双肩的颤抖忽然停下了。他抬起头看向Eddie,腐烂的左脸暴露无遗。
「我想,正因为你所了解的,有关神格的事实,都是从那个第十三的傢伙那里听来的,所以你也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Eddie在床沿坐下,毫不避讳地看向Johannes的双眼。那双眼睛之中倒映着跃动的灯光。
「肉体的痛苦并不会向这个世界的『死亡』之后延伸。在那以后??真正会持续侵蚀一个意识的,是腐朽溃烂的记忆和残缺不全的意志——我们称为『灵』的东西。」
「你还记得,如何用健全的肢体去奔跑吧?」
「还记得,身体在没有腐朽时,自己的样子吧?」
「那样就够了。」
Eddie一边伸手向外套内侧的衣袋中,一边继续说着。
「抱歉呐,就因为被你请求,所以就这样决定取出神格这件事,我做不到。」
津泽听着,有些不解地看向Eddie从怀中掏出的东西——
那是一只透明的瓶子,瓶口是以老式的软木塞密封的。
他忽然想起了那是什么东西,双眼微微睁大。
「如果怎样都想要消失的话,好好在Laertes那傢伙手下服役个几百年吧。」
「再怎么说,说不定你这样的傢伙,一下子就会在神格竞夺里落败。」
这样絮絮说着,Eddie毫不避讳地拉过了Johannes腐烂的左手,将那装着不明的液体的琉璃瓶放在他手中,以自己的右手将他的五指扣在那东西上。
「——又或者,那时候你就会找到,自己的存在不应该轻易结束的理由了。」
津泽向前迈了一步,原本想要开口询问有关那琉璃瓶的事——
「那样的理由,就连我,也是后来才找到的。」
Eddie这样说着微笑地看过来时,津泽的动作顿住了。
「好了,我们走吧。」
Eddie站起身来时,身躯又摇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