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等苏建坐上来问问,但没想到苏建上了车比她先一步开口:“女儿,你肩上的包放后面吧,抱着不舒服。我给你调整一下车座的位置,把腿翘着,这样舒服一些。”
听到这么体贴周到的话,苏秦心中生出很强的亲近感,终归是亲生父亲,即使多年不见,互相还是有父女连心发自天性的关怀。
苏秦一路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一种为人倦鸟归巢的踏实感在这一刻油然而生,常年累月在课桌上与题目打交道的她面对着父亲也当仁不让的提出。
而苏建则是规规矩矩地回答,气氛俨然是几年前用自己的肩头扛着几百斤的水泥在工地上包工的父亲。
女儿再怎么严肃,话语中还是带着一种软软糯糯的糯米感。
“我升初中高中的的时候你都不在?“
”女儿啊,爸爸不想回避你提出的这个问题,这些年我确实不在你们身边,错过了你的成长,但是有三点爸爸必须指出,第一,你一直住在学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平时乖巧懂事,不需要父母操心,爸爸妈妈没必要一直陪在你左右,我时常出差在外挣钱,还不是为了女儿以后有面子吗。第二,你妈知道这件事后,专门打电话质问了你们班的班主任,还有尖子班的吴老师,所以吴老师经过你妈的几声咆哮,已然对你没什么太好的印象了。第三,你竟然过了将近两个月才将这件事告诉我,理由是你想进尖子班,没在分班之前就进去,以至于我比你妈还晚得知你分班的消息。成都离简平村其实不是很远,开车回来也就两三个小时,坐飞机也就将近一个小时。但是非常时期,没必要责怪谁。我直到你说了这件事,我就急忙着赶了回来,之前你妈已经把你转班的所有手续全部已经办完了,把你没有分班的原因也搞清楚了。我今天所做是从你们班主任那里在充分的了解一下你的情况然后回去再和你妈讨论一下你的情况。你妈性子一向比较急,说话做事有时候没有章法,总是好心办坏事儿。“
苏建看似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一席话下来。
苏秦发现她竟然无法应声。
不错,苏建没有指责谁,看似就事论事,但却引发苏秦强烈的自责与对母亲强烈的怨恨。
刚刚还说这些年没有做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可是从初中开始,她就开始了寄宿,一年到头除了寒暑假也回不到家几次,自己的性子又是不太爱说话,平日里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跟父母亲通上一次电话,她现在在指责做父亲的不是,哪有资格。
苏建借着指向妻子的一句:”你妈也不太懂事,没必要怨你妈的“,已经足够点醒了她。
原来,他一路怨天尤人的愤怒非常对不起父母。
苏秦也领教了父亲不动声色的厉害,相比刚上车的时候领略的苏建的体贴关怀。
苏秦真不知道,换做是她的话,她能不能那么有机地将刚与柔并济在一起。
苏秦心中再无法将眼前的父亲认作六年前只会提石灰石,搬运钢筋水泥,每天在工地做着散工,大中午的还得顶着烈日在高空上作业,每天晚上顶着疲倦的身姿还要接受来自妻子柴米油盐的呐喊。
正当苏秦有点不知所错,只听身边父亲关切地说道:”女儿,学习辛苦了,你躺好啊,从这儿到外婆家还是有段距离的。晚上还得收拾院子里的麦谷,你不可能这么早就睡的。“
这话把苏秦从窘境中拖了出来,苏秦忙道:“睡不着,班分的那么急,我到现在还想着六班以前的盛世场景了,心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神了。”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才想到,虽然现在觉得苏建厉害,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认他是自己的亲人,根上认为他是自己的父亲,心里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并没有太多的防备:“你每天还跟我妈有联系吗?”
“联系,肯定有联系,我和你妈好着了,你不用担心,你只管好好学习就行,你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不能掉以轻心,你弟弟的学习成绩怎么样,你有没有了解呢。”
苏秦终于找到熟悉的话题,自在下来,道:”我一直奋发向上了,小老弟儿被我妈安排进了镇上的小学,听说成绩不错,学习环境也好,到时候初中肯定跟我一个学校,在努努力,中考肯定会比我考的好得很,应该不会落在我们这个带有等级制度的高中里,应该去附........应该去的全部都是尖子班,爸,看来你工作很好,在咱们村儿都还没有开这种车的,想来你还是有点儿成就的人呢。想必你们三兄弟,应该就属你混的最好,哦,不对,应该是在简平村,就属你混的最好。“
”你二爹应该还在厂里上班,我没问他,但应该还是主任的位置,三爹现在也在包工,最近到处都是老板找包工的头,应该是你三爹最忙的季节。我包了整个太古里一些酒店的工程项目,主管整个太古里的业务。车子是为了谈业务的时候用来装门面的。”
苏秦听着总觉得有些问题,于是顺水疱疹,但她当然不会直接了当的问,眼前这个父亲太过于陌生,她似是随口说道:“我们村儿里有几个以前也是包工的,在大城市,现在回到我们镇上,带着村里的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一起在镇上包工,他们好像在大城市接了业务,然后转而拿到镇上让简平村儿的村民们去做,工资极为低廉,却还有人愿意跟他们去做,简直中国廉价劳动力,他们就像是中间商赚差价一样,而且及有搞头,爸,你有没有这种想法,那样虽然累一些,但在家的时间就多一些,不至于长年累月的在外跑工程。”
苏建心中一动,心想女儿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现在怎么对这些感兴趣,他倒是想过这种模式,毕竟家里有幼小的儿子和年迈的母亲。但是他在外面的根基不稳,暂时没有那么多的代理商,他走的是质,而不是向一些其他的包工走量。“
苏建微微笑了一笑,没再说话。
他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简直的热线,响了又响,仿佛地球上少了他就不会转动。
苏秦看着他一边通话,一边在行人车辆很不守规矩的马路上蜿蜒行驶,手心不知觉捏了一把汗,总有伸手去扳一把方向盘的冲动。
但苏建显然是习惯了这样开车,一路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终于,苏秦想到了什么,翻出母亲的手机号码,拨通了交给苏建,带着歉意道:”爸,都忘了跟妈说你都已经到了,你自己跟她说吧。“
苏建心中一直肺腑妻子。
眼见他身上一个钢镚儿都取不出来,却还依然涎着脸摊着手,手心向上的问自己要钱,一直到直接或者间接地把他逼出家门。
因为妻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明晃晃的不留一丝情面,他不得不被逼着出去找活,哪怕睡桥洞,吃发霉的馒头,早起贪黑的努力干活儿,直到混成今天这个样子。
所以他是无法原谅妻子。
法律上虽然是夫妻,但感情上永远不能有。
他是真的不知道妻子在农村做些什么。
他偶尔有探究八卦的念头,但心中很快冒出一个手将他的念头拽回去。
他是有意不搭理妻子的。
而今天接到女儿后忘记告诉妻子,那倒不是他故意,而是他忽略妻子习惯成自然,开车时压根就没想过这号人。
苏秦倒没觉得有异,只想到自己的学习成绩了,只享受坐车的新鲜,忘记了跟母亲报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