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梁城后,司马迁沿着黄河一路向西直奔关中。此时黄河的水势平稳,但一旦上游水涨,它就会变得凶猛起来,洪峰一个接一个地奔腾呼啸,滚滚向东。如果决堤,数百里的城邑瞬间就会被淹没。这条大堤对沿岸的千家万户来说至关重要。从大梁往西,有数百里长的大堤,像一条巨龙守护着两岸。司马迁走了几天,来到了郑国的故地。他看到沿岸的人们忙忙碌碌,有的在挑土,有的在抬石头,成群结队地在堤上堤下奔走,原来是在加固大堤。司马迁让王叔把马车停在路边,亲自登上大堤,向这些出河工的百姓们请教。他好奇地问:“过路的客人,你有什么指教吗?”司马迁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后,这群朴实的农夫便围坐在堤上,热情地和他交谈起来。其中一个壮年汉子笑道:“客人,我们年年筑堤,就是为了防止它决口。这河堤可是关系到千家万户的生死。只要有一个小漏洞,就会带来无穷的危害。常言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以我们每年都要加固增高,修缺补漏,就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司马迁好奇地问:“那么,‘上头泥水下头淤’是什么意思呢?”壮年汉子望了望旁边的老人,说:“还是让我们的老师傅来讲吧,他在这条河上治水多年,河东、河西都跑遍了。”司马迁忙向老人拱手,请求赐教。老人还了一礼,开始解释:“客人,要从黄河的源头说起。黄河来自昆仑山下。古代的‘昆仑’二字就是河源的意思。虽然现在证实黄河还有更远的源头。但昆仑山上融化的冰雪,形成一股清流,涓涓东下,这就是黄河的源头。自河套南下流经一段黄土高地后,黄河就变得与众不同了。四面八方的黄土和泥沙向它扑来,滚滚泥沙日日夜夜倾泻到河里。一石之水,五斗之沙,清澈的碧波变成了浑浊的黄水。这就是‘千沟万壑输泥沙’。黄河流至龙门时,两岸高山相对,状如峡谷,这就是‘滚滚浊流出山峡’。但当它流到中原地势平坦的地方时,无法将泥沙排入大海,泥沙从水上沉淀到河底,形成‘上头泥水下头淤’。这样河床就上升了,所以我们需要加高河堤以防决口。”“这么看来,两岸百姓的河工之苦,似乎永无止境了。”“其实也不尽然。”老河工顺着河岸向东西一指,语重心长地说:“黄河是可以根治的。要治理它,关键就在两个方法:一个是保持土壤;另一个是疏通河道。除了这两个方法,没有别的更高招了。要保住土壤,就得阻止上游的泥沙流进河里,这样中游的河床就不会再上涨,河堤也就不用加高了。然后,我们再进行疏通,把河底沉淀的泥沙慢慢导入海中。河床深了,吃水量就大了,就不怕汛期的洪峰了。在中游的关键地方再开几条河渠,调节水量,引来河水灌溉田地,这样沿河一带就可以旱涝保收了,不仅保了百姓的安全,还能让百姓富裕起来。”“老丈说得有道理,真是让人佩服。但不知道这保土和疏通,哪个更重要呢?”“当然是保土更重要了。黄河流经朔方郡时,含沙量还不太明显,但一旦南下龙门,直到风陵渡,这一千多里地都是黄土地区,有大小百余条泥沙河不断冲来。所以,保住这片土地不再流失,不再向黄河输送泥沙,是治理黄河的关键。”“那怎样才能保住土壤呢?”“其实就四个字:植树造林。你想象一下,树根像手指一样深深扎入地下,紧紧抓住泥土,越扎越深,越抓越紧,这样泥土还会流失吗?如果上游的黄土山丘都种满了树,不用二三十年,黄河就能得到根治了。这才是真正的千秋伟业,而修修补补只是暂时的解决办法。如今,我们也只是暂时缓解一下问题罢了。”老人也感慨万千。是啊,世间的事,能真正做到造福千秋的又有多少呢?只是短暂的时光罢了。马车继续沿着驰道向西行进,路边的麦田金黄一片,即将开镰收割。虽然黄河有时会造成水患,但它也灌溉了无数良田。司马迁在路上还收集了许多古老的传闻。大路上马车来来往往,王叔指着前方说:“子长,你看,洛阳到了。”洛阳这个地方,曾经是周天子的首都。但战国以后,周王室就逐渐衰败了,地位还不如一个诸侯国。周赧王五十五年的时候,周王还亲自去了咸阳向秦国献上土地。那些武王的后代,手里拿着地图、户籍和传国玉玺,向当年的养马大夫低头称臣。而现在的洛阳,商人和旅客熙熙攘攘,繁华程度跟长安差不多。我们在这里休息了两天,第六天就赶到了函谷关。函谷关就在崤山附近。走完这段像山谷一样幽深的山路,就能看到渭河了。离长安也就越来越近了。沿途的村庄、道路和庄稼,都让我们感到亲切。司马迁看了看车上装得满满的史料,对王叔说:“去年离开长安的时候,柳树还是绿油油的,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一年半的时间里,我们经历了千山万水,收集了这么多史料。离家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只有采集齐备了,才能辨识精微,取舍才能真实。这次我把正史、野史、民间逸闻、碑文、墓志等等全都收集起来了,回去还得好好整理一下。”王叔笑着说:“子长,你离家的时候只懂古文,现在可是博古通今了。你父亲让你‘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这话真是没错。”风吹起了麦浪,关中的丰收景象一览无余。对于司马迁来说,这次的壮游也是他一生中最珍贵的丰收。“哇塞!”司马迁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那就是长安的城墙啊!”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央宫的六扇大门上雕刻着兽头,都齐刷刷地敞开了。门口站着二百名郎官,腰间都挂着宝剑,威风凛凛的,毕恭毕敬地站在光亮的汉白玉台阶上,等着皇帝出来。司马迁游历归来,学问和品行都得到了乡亲们的赞赏,再加上他父亲太史公的威望,他被选为郎中,从二十三岁开始步入仕途,从此出入宫门,侍奉武帝。这几年,他勤勤恳恳,一心为国。昨天他接到通知,皇帝今天要设朝,召见中郎将司马相如,让他入宫值班。突然,殿前郎官队里传来了响亮的传召声:“皇上有旨,传司马相如上殿!”正在未央宫偏殿等候的司马相如整理了衣服,左手提起长袍,一步一步走上石阶。每走一步,他就喘一口气,看起来非常吃力。司马迁赶紧走上前去扶了他一把。相如和司马迁同姓同宗,还都在茂林住过,是通家族谊。“子长,原来是你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不用扶,我自己能走。”这时,太监拉开了殿前的锦绣门帘,相如弯着腰走上了丹阶,静静地等待皇上问话。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位大臣应召上殿。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殿后响起了笙箫鼓乐的声音。“退——朝。”太监拉长声音喊出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