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来到海力布帐房门前的时候,弟弟正要打算重新组织人手出门搜寻哥哥的踪迹。看到忽然现身房外的蒙克,很是吃惊。
“蒙克哥哥,你是几时回来的?”
“昨天深夜便已经回到部落,见大家都睡得安稳,就没有打扰。”
蒙克知道海力布这几日寻自己寻得辛苦,也不吝啬嘴上的谢意。
“有劳海力布弟弟为我浪费不少脚力,哥哥不胜感激。”
听到极少从蒙克嘴里蹦出的感谢话语,大大出乎了海力布的意料。虽然他对于伊勒德和哈沁派下来的搜索任务没有半点怨言,但毕竟自己和蒙克最后的交集还停留在森林深处,那场撞见神秘白鹿后,与哥哥之间剑拔弩张的遭遇。
“父汗和额吉是否知道哥哥归来?”
海力布并不需要蒙克对自己千恩万谢,试着转移开话题。
“弟弟放心,我已去过父亲帐中向他们请安,父汗身体好转,还邀我们兄弟共进晚餐呢!”
“那就好,既然哥哥深夜归来,必定旅途劳顿,何不暂且回房歇息,晚间我再与哥哥接风洗尘。”
伊勒德的病情一直让海力布很是担忧,从蒙克口中听见父亲身体已无大恙,海力布心中悬着的大石落地,只想赶快结束对话不再与蒙克纠缠。
“哎~~,又不是出去围猎打仗,何累之有!我就是特地来找你的。”
蒙克直截了当的点名了自己的来意,更让海力布摸不着头脑,见弟弟无所适从、接不了话,大王子继续自顾自提议道。
“部落里人多,不如你我兄弟二人一起去外面转转?”
蒙克只身来找自己表达谢意,已是罕见。现在又向海力布发出邀约一同外出,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的奇怪日子。但他身边没有带着喽啰随从,言语间也诚意满满,此时如果海力布依旧拒绝的话,未免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不够坦荡大气了。
所以纵然心底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光明磊落的二王子还是点头答应了哥哥的邀请。和他一同前往马厩,牵出各自的马匹,骑上马背缓缓踱出了奇源部落的大门。
兄弟二人一路无话,并肩骑行了一小会儿,便来到了部落外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那九曲十八弯,静静地蜿蜒流淌,通向远方的小河旁。
奇源部落的人们都把这条河叫做伊仁河,很多年前,奇源扎营在这方肥沃的水土之上的时候,伊仁河便未曾停歇地自西向东奔流不止。它养育了祖祖辈辈几代奇源部落的男女老幼,大家都把这清澈甘甜的河水视作母亲的**一般珍贵。
从奈曼归来,少年时期的蒙克和海力布也没少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嬉戏玩耍。到了炎炎夏日,淘气的蒙克甚至会跳进冰凉的河水中游泳消暑,小他几岁的海力布便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哥哥胡闹。
草原上的水源异常稀有神圣,即使是王子,也不能随意践踏污染。所以被发现后,兄弟俩总会惹来哈沁板起面孔,劈头盖脸的一顿责罚。
而眼下,冬季的雪水逐渐融化,伊仁河的水流冰冷湍急,透着丝丝寒意。岸边绿草间却有小丛的野花迫不及待要享受来自新鲜水源的滋养,从泥土里拔尖冒出了朵朵花蕾,用娇弱却倔强的身躯迎接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蒙克和海力布把各自的坐骑散放在河边的草地上,任由它们吃着丰美的青草。可岱钦似乎对蒙克的爱马伽利拔并不待见,性情刚烈的岱钦把对蒙克的不满波及到了同类身上,兀自撇下伽利拔跑向更远的地方埋头吃草。
兄弟二人沿着河岸散步,欣赏着生机盎然的景色。蒙克也不着急开腔,只是不时地弯腰,从脚边捡起光滑平坦的石子,再蹲下身子朝河面上打着水漂。整个孩提时代,他都是这个简单游戏的顶尖高手,在孩子们相互攀比水漂数量的竞赛中几乎从来没有落败过。这也是蒙克为数不多值得骄傲的儿时记忆。
看着河中心泛起的一串波澜不断扩散连成一圈,海力布的思绪仿佛也被这转瞬即逝的奇景拉回了童年。
他依然记得当时自己无论怎样练习都不得要领,总是被当他师傅的哥哥蒙克骂得一无是处,可有别人家的孩子嘲笑海力布打水漂时的笨拙样子时,蒙克反倒会替他出头,教训那些不识趣的家伙。
也许当时的蒙克替海力布打抱不平,是为了满足只有自己才能欺负这个异母胞弟的私欲,但天真烂漫的海力布还是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偶尔会保护自己的兄长。
即便到了现在,海力布也没有认为那年夏天靶场上,蒙克的冷箭是冲着取他性命的目的而放。
但之后原本看似亲密的两位王子,如何从如影随形的手足兄弟,慢慢变得冷淡疏远,最后发展到形同陌路、关系紧张,这宿命般的演化过程,可能是内心纯净、无欲无求的海力布永远无法弄懂的迷思。
二王子不会明白,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与自己拥有截然相反人生境遇的哥哥蒙克,就注定会视他为毕生的威胁,犹如水与火般无法相容、势不两立。
就像蒙克不用细想,就会趁人之危夺取弟弟最珍贵的东西,相对应而言,海力布纵使心有不满,也断然不会产生加害哥哥的念头。
飘散的思绪绕回了不久前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海力布忍不住轻捻自己额头一侧新编的发髻,母亲哈沁的特殊编织技法让它与先前的那根如出一撤,但始终不是令他引以为傲的那缕了。
蒙克似乎玩够了打水漂,扔出最后一颗石子,拍拍手掌上的灰尘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