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莫日根似是与父亲依依惜别,父亲抱拳行礼,眼神中满是不舍,在目送萨满祭司离去许久后还立在原地未曾转身。
突然一阵风雪平地而起,遮住了伊勒德观察父亲的视线,他下意识的用袖袍挡眼,当放下手臂后,却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另一番场景。
是满都拉的寝房,油灯下的烛火异常昏暗,大汗的脸上杀气腾腾,挥手招呼身边的亲卫铁骑凑近自己,贴耳嘱咐了几句,对着部下以手掌为刀做出了斩杀的动作,没有一丝怜悯和迟疑。
伊勒德只觉心头一颤,脆弱的神经再次被触动,晃了一下神,但只这一瞬的功夫,发现他又身处在了风雪交加的旷野。
殷红的鲜血浸染了面前洁白的雪地,即便纷飞落下的鹅毛大雪也无法将这一大片血迹覆盖,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避风山坡旁。几具尸体被横七竖八地堆放在坡下,周边围了一圈手持利刃的匪徒,刀尖上仍留着斑驳的血污。
伊勒德认出了其中一位正是刚才满都拉帐下的亲卫,而令他心碎的是,他知道那些面朝黄土的尸身之中,必然有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大汗的亲卫面无表情地点燃手中的火把,冷冷地抛向了尸堆,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般。
熊熊燃烧的烈火带着黑烟窜向天空,伊勒德痛苦地转过脸闭上眼睛,不忍再一次亲眼目睹父亲死后所受的侮辱。
漆黑一片中,伊勒德放佛在耳边听到了金鼓齐鸣,杀声四起的呐喊。而后,刀剑碰撞的金属声、战马嘶鸣的尖啸声也不时传入脑海。他睁开双眼,发现面前一片模糊,只知道身处一片战况惨烈的沙场之上,却看不清交战双方的身份。
恍惚间他依稀望见了远方山坡上驻扎的营帐,那明晃晃的金色帐顶分外惹眼,帐前横刀立马戴着大汗金冠督战的身影让人觉得陌生又熟悉。
是满都拉?伊勒德努力想辨清此人究竟是谁,定睛查看后又惊讶地发现,那张脸,分明就是自己的面庞。
他顿时感到浑身一股寒意,努力地揉揉眼睛,使劲地盯着金帐前的人影,却愈发无法确认那张陌生的脸孔到底属于谁。
战场上好像分出了胜负,无数士兵高举起弯刀山呼海啸地喊着大汗的名字,伊勒德侧过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他们究竟叫的是谁的姓名。但不知何时,自己竟成了立于金帐前的那个人影,身边的卫兵都拱手抱拳向他表示祝贺。
伊勒德正稀里糊涂的受万人朝拜,云里雾里的时候,忽而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一把利刃从后心刺穿他的胸膛,滴血的刀尖插在他的胸前,似在嘲笑他不配坐上这个王位。
伊勒德感觉身体不停地下坠,掉入了无尽的深渊。在一声疾呼后,终于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在先前的棚屋里,急促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法师,你究竟给我喝了什么巫药?!”
“只是些醒酒的汤水而已。”
莫日根语气平缓,像是对发生在伊勒德身上的一切都了然于胸。
“那又为何要施法让我看到那些场景?!”
伊勒德对莫日根避重就轻的态度有些不耐烦了。
“伊勒德首领,只有长生天才掌管着世间一切,我莫日根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你所见的那些画面,都是你心中所想,印刻在梦中的情境而已,谁也左右不了。”
伊勒德来不及细细回味方才的幻境,莫日根便继续向他解释道。
“我与你父亲确有旧交,知他为人,但满都拉决定狠下毒手时,我获得消息已为时晚矣,故未能出手相救。”
“满都拉如此残暴不仁,法师为何还要这般愚忠昏主,辅佐暴君呢?”
伊勒德听了莫日根的话,也将心中疑问抛向了萨满法师。
“初识满都拉之时,他亦是个意气风发,充满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但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当年少不更事的我并没能及时发现他内心深处的恶念,待到他锋芒毕露,草原苍生涂炭,凭我一己之力螳臂当车,已无可能了。”
莫日根这才开始跟伊勒德推心置腹起来。
“那刚才让我取了他项上人头,不正好一起报了家仇国恨?”
伊勒德发现绕了一圈,论断又回到了原地。
“你真以为杀了满都拉,就什么都解决了?奈曼势大并非一日功成,暗杀只治其标,无法治本,反而会使乌珠穆沁百姓再遭屠戮之苦。”
“那依法师所见,如何才能解救黎民,结束这连年的祸乱呢?”
莫日根,微微一笑,看着伊勒德的眼睛,只道出一个字。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