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吕辞熬好那锅虎骨汤,给一老一少两人端过来时,顾徐行只觉得碗里一股浓到没了边儿腥膻味,奈何老吕循循善诱,目光殷切地望着还没过门的女婿,始终说这虎骨汤如何如何大补,顾徐行索性鼻子一捏,一口喝干净了。
……
……
北海郡自从巨匪王保保起兵后,便内患不断,半年内至少十几股千人规模的流民落草为寇,而结成几十上百人霸占山头的山贼势力更数不胜数,一度是北海郡大患。
这些山贼比较中原那些在犄角旮旯窝藏的土匪,马上战力与狡猾程度皆高出一筹,自然要悍勇许多,并且拥有数量可观的战马与甲胄,来去如风,如跗骨之蛆在北海各地盘踞,相互通风报信,官兵围剿起来难如登天。
小莲花山大当家袁熊畜算是官府口中的山贼画像典范,生得皮肤黝黑、虎背熊腰,手臂比女子大腿还粗,稍稍一使劲就能鼓出大块的肌肉,面部有划破半边脸的疤痕,腰间常挎一柄开山刀,论相貌凶狠只差没编排进民间唬小孩的山妖之流。
袁熊畜能在小莲花山拉拢起三百人规模的队伍,自然有些本事,能打能杀占一份,心思细腻则是另一份了。
山贼住在小莲花山上,想要下山掳掠,少不了要有马匹,但近年来北海郡战况吃紧,且不说马匹难寻,就算去郡北的大草原上捉野马,侥幸碰上那成百上千规模的野马群,套上几十匹回来,却也养不出能娴熟作战的战马。
像那些没受过训练的野马,见着战马那股慑人杀气便要嘶吼着倒退,双腿软如泥捣,甚至焦躁到脱离控制,就这样养出来的马,谁敢骑出去抢镖队或者官府的东西?而若是去马市买马,就要去官府入档报备,对山贼而言,跟投案自首有何区别,嫌官府当差的衙役们没活儿干?
袁熊畜从小莲花山扎根至今,战马从几匹养到几十匹,山贼队伍从几十人拉拢到几百人,几百人里又各自拖家带口,将原本就不大的小莲花山挤得水泄不通,他不得不在山寨附近再筑几所营寨。
每天除了管着几百张嘴吃喝拉撒,隔三差五还得分批安排手下这帮兔崽子去窑子找细皮嫩肉的俏姑娘泄火才不会心生怨气,可想而知若不搞几桩大买卖,山寨便要入不敷出了。
当家正当得心烦气躁,原本指望着碧蹄馆一千两岁钱找马贩子买马的袁熊畜,看到二当家曹豹灰头土脸带着人回来,恐吓威胁不成,反倒折损了弟兄跟马匹,当即拍桌案骂起来:“哪里来的混账世家子,老子这就拿刀剁了他!”
……
……
晋州位于北海郡河西走廊西段,祁连山北麓,黄河北畔。西北有甘州,东南有凉州,地势险要,前朝诗人皇甫端曾有过‘环晋皆山也’的议论,可见这里确实是块易守难攻的要害之地。
骊靬太守死后,始终不见顾徐行回来,花云急,晋北王顾庭更着急,接连派去骊靬十几拨探子,城里城外都搜过了,却还是没有线索。
好在晋北王麾下猛将褚建康人脉广泛,与几伙交好的江湖帮派联络了一番,在一处官道找到早已发黑发臭的矿监尸体,却没有顾徐行的踪影,只寻回来一把斩马刀。褚建康推测世子殿下身受重伤,被人救走,便发动人马在方圆百里内紧锣密鼓地打探消息。
说起金吾将军褚建康,入晋北军前乃是清凉山匪首。他与寻常百姓口中虎背熊腰的粗糙寇匪不同,年仅三十来岁,却生得白皙俊秀,文质彬彬,喜欢穿着一身玉面书生的雅致青衫,腰间佩戴一枚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蓝水翡翠,平日里不苟言笑,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顾徐行与他打交道不多,三年前那次见面,褚大当家总会客气地朝他微笑,给顾徐行留下一种笑里藏刀的诡异感觉。
说起做山贼前的经历,褚建康本是凉州城里某小宗族家主的庶子,他寒窗苦读十几载,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马上就要收拾行李去朝歌城翰林院,等待着某一日飞上枝头当庶吉士进入内阁,却意外得知自己的名额被同父异母的亲哥顶替,因为亲哥是嫡长子,父亲也对此事充耳不闻。而亲哥霸占名额后非但没有歉疚,还将褚建康赶出家门,霸占了未过门的妻子。
褚建康后来将此仇了结,将宗族一十八口人绑在架子上用火活活烤死,连被糟蹋的妻子一并杀掉,最后拖着半死的亲哥一路纵马到清凉山,剥光了皮吊在山顶喂了野狼。从那以后褚建康便绝了性情,凭着心狠手辣与书生计谋连续吞并数个小势力,将队伍拉扯到上千人规模。
真正让褚建康扬名立万的一战乃是对凉州端军的反围剿,当时郡守童纶命凉州将军张鹤云领兵两万包围清凉山,只有三千兵力的褚建康在清凉山据险而守,等待战机。开战第五日东风起,褚建康命清凉山二当家齐武陵领轻骑两百从侧翼夜袭端军粮营,然后制造混乱吸引张鹤云注意,又亲率两千五百人以中央突破战术直冲端军大营,端军溃败,踩死踩伤者无数,主将张鹤云更是被砍下脑袋,传首凉州。
褚建康从本本分分的书生变为凶名远播的悍匪,又何尝不是这个乱世的产物,想要在兵荒马乱的昏庸世道艰难生存,没有斩草除根的狠心,没有壮士断臂的辣手,早就成了别人路上的垫脚石。没有谁愿意杀人,也没有谁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然而逼上清凉山,却是褚建康唯一的选择,所以当晋北王顾庭派人来招安的时候,褚建康想也没想就给答应了,有端朝硕果仅存的异姓王做靠山,以后谁他娘的敢欺负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