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深林的猎手终其一生困死在魔女的陷阱里并不是没有道理。迈尔斯呼吸一屏,视线刻意避开身前的人:“我从发现父亲离世的真相到让卡沃尔死,花了六个月零十七天。至于卡沃尔的同伙邪恶六人组,他们至今还有两名逍遥在外。你的仇敌亦是我的仇敌。”
那只手停在了他的胸前极近的位置,手下有衣料的触感,却没有碰到他。她的睫毛和手指同样止不住地颤栗:“琼跟我说,她希望我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决策者的心意,就像反堕胎法案会在落地之前就被堕掉那样,争取权利的市民也从来不用翻越如此多的壁垒才能开一场听证会。”
“你拒绝了她。”
“我犹豫了,”格温觉得他会嘲弄她或不可思议地气愤,毕竟她与他争执时的态度可比这要斩钉截铁许多,奇怪的是迈尔斯没讽刺她,“可是我现在想,如果我起初就欣然答应,在神秘客还来不及渗透过深时就改变这些政客官员们的态度,或者早一点戳穿神秘客的骗局……是不是听证会都不必开,她也就不会死了?”
她的话音像一根悬着不知何时会断的线,单词与单词之间的气口很大,让迈尔斯听着怀疑哪刻就会唐突地不听到她的下个词汇。
“你知道的,那些政客畏惧我们的力量,他们怕死啦。甚至连我们曾经没有真正地用它来威胁让他们听从我们的意愿的时候,他们都始终充满敌意和防备……”她不止在说加德森,加德森议员只是最敢宣之于口喊得最大声的那个罢了,“为什么我不干脆坐实他们的担忧?我曾经告诉自己这份能力只能用来救人,整天疲于救这个人那个人,到头来连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前的朋友现在的朋友,一个都救不了。”
迈尔斯看着她,仿佛在照一面两年前的镜子。
世界上再找不出比他更理解这个感受的人了。
格温:“世界真的会因为蜘蛛侠的存在而变好吗?我不确定。但是蜘蛛侠身边的人总是因为她的存在而陷入绝境。”
“不该这样的。”这个世界屡次三番令她失望了,迈尔斯想。他从未对命运的回馈抱有任何憧憬,便极少失望,但这个世界因为令她失望而令他失望了。
格温被他的语气扎了一下,全身的刺唰地竖了起来:“不许可怜我!”
“我不是在可怜你,”迈尔斯没有解释他的失望,“我是要和你并肩作战。邪恶六人组不是终点,那就找到背后的操盘手,如果操盘手身后还有布局者,那就把他也挖出来,不论反派有多层出不穷,我们总能一个一个把他们都……”
“找出来然后呢?”她疲劳地闭上了眼,唇角有个嘲讽的弧度,“杀又不能杀,法律又不可信。”他们曾经对此各执一词,可现在两个方案都不可取,事实证明谁也没能胜出。
“如果能恢复秩序,我就还愿意再相信制度一次,把罪犯交给执法者,”迈尔斯想看她睁眼,可她闭眼时仿佛已经昏沉睡去,他不愿打扰,“因为这是你告诉我的。”
她果然还是睁开了眼:“我自己都不信了。”
“那相信一下普通人们吧,”迈尔斯低声,“你见过了那么多心怀希望期待纽约变好并且坚持本心的人不是么。这不止是我们的战斗。”
“真的不止么?”格温话音又小又密,“警方和FBI联合通缉蜘蛛侠的悬赏和邪恶六人组一样高,光是提供有效线索无论抓不抓得到我都能拿到两千刀,近五成的人在刚被我帮过一把手后转头就打911说目击到了蜘蛛侠,他们当我是聋的?”
况且继听证会上蜘蛛侠对神秘客的暴行被直播出去后,那些原本为她咄咄辩护的人都讪讪地闭上了嘴。直播还有不少人录了屏,即便多数视频平台都会以“画面包含直观暴力血腥信息”而在上传后不到半天就屏蔽或下架那段内容,但仍然有人孜孜不倦地反复上传,每次屏蔽前都能收割到上百万播放。
即便她仍旧不停地伸出援手,大家也不再对她的善心坚信不疑了。
“好人与恶人缠斗会被邪恶腐蚀,正直的心灵与歪曲的头脑交锋便受歪曲[1],”她咬唇,那件贴身毛线短袖上衣随着她屏住呼吸而收缩得更小了,“现在蜘蛛侠的名声与超级反派无甚分别,我相信普通人们,但哪个普通人愿意相信我?”
“巧了,我的名声也很差,”迈尔斯又向前一步,近得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血味,“欢迎来到徘徊者的世界。”
格温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两条黝黑的拳击辫几乎快垂到她的锁骨上,她向后仰了一点才能看清他的脸,可惜灶台太滑,一撑手肘就呲了出去,小臂碰开了洗碗池的水龙头开关,身后一束水线即刻瀑落,哗哗地打在不锈钢池底和池底的杯盘上,房间内不再平静。
[1]“Good men made evil wrangling with the evil, Straight minds grown crooked fighting crooked minds.”出自 Edwin Muir的诗《The Good Town》,这句是我自己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