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并不清楚匿名账户属于谁。他也向银行申请查过转账来源,而能追溯到的只是一家信托基金,基金出资源并不透明。
“……我猜是哪个好心人给的。”男人在徘徊者的逼问下挤出一句,别的再也交代不出来。
蜘蛛侠似乎已经赢了赌约。她留着耳朵听徘徊者与男人的对话,一边蹲在一旁窸窸窣窣地跟其他自杀未遂的人讲笑话。这场景实在诡异,房间最里端的徘徊者在审讯被一团蛛丝捆在墙边的男人,暖气片上趴着个无所适从的高中生,而其他人惊魂未定地维持着坐成一圈的姿势,中间围着一个炭筒,筒里的火已经熄了。割裂而荒诞。
“放心,等他把想问的话问完了,我们就会放你们走的,”蜘蛛侠察觉到了在场人紧张又茫然的神色,“That’s fine,我也觉得他没有幽默感,要不我跟他换换?我去审,保能审得妙趣横生的。”
“我们没心情听你说笑话大全,”那位失去邻里的黑人女性没好气,“不管你们打算做什么,我现在只想回家。明天等着去号角日报看我写的投诉信吧。”
“但你们也没心情死了呀,”蜘蛛侠蹲着摊手,“哇哦,你都规划到明天要做什么了。死亡对您来说也不像什么很紧迫的事情。”
黑人女性怔了一瞬,咽了下口水。被两个蒙面人大摇大摆地一闯,这个房间里曾经集聚起来的悲伤氛围似乎都变了调,她的确已经没了之前的那般心绪。
蜘蛛侠检查了一遍这些围坐在炭筒边的人。他们到得及时,在充分通风的条件下,这些人大多只需要休息就可以恢复。然而大多数人都显得死气沉沉的,透着一股无所适从的麻木与惶惑。
——但这再正常不过。论谁在自杀到一半时看到两个蒙面人风风火火闯进来,又是逮间谍似的审讯某个他们也才刚认识的人,又是笑话乱蹿的,能想到合适的表情和语言应对?
“呃,下次你们如果真的想吃烤肉的话,可以找个开阔点的地方,”蜘蛛侠瞥了眼徘徊者那头还在进行的审讯,决定继续填补余下的尴尬空白,“我推荐布鲁克林野餐半岛烧烤区,范科特兰公园也有烧烤区,如果你们不担心食物被野鸭子叨走的话……”
这些自杀未遂者们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她的直觉中也没有任何可感知的威胁。蜘蛛侠便没有注意到,地上围坐着的人们中,一个流浪汉裹着脏兮兮的头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徘徊者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把微型手枪,他的目光忽然颤动了一霎,如同死水泛起微澜。
头巾挡住了他的眼神,而此时此刻无人有心顾及——
流浪汉以惊人的速度从地上弹了起来,直扑向徘徊者的腰间,而后者注意力全在可疑的组织者身上,忽然感觉腰间一空。
“不!”
蜘蛛侠在流浪汉扑出去的那一瞬间立刻警觉,然而那流浪汉离徘徊者太近,她已经来不及阻止对方夺枪了,只能瞄准对方的手,试图用蛛丝把那把枪抢回来。
然后她便看见,那流浪汉颤抖着手,将枪口指向了他自己。
*
“砰!”巨响震得旧宿舍的天花板都往下簌簌掉灰。有人尖叫了一声,闭上眼时满鼻腔都洇开硝烟味。
地上的人听到枪响时下意识抱住了头,似乎长久都没再有声音。人们屏住呼吸,似乎能听到烟尘在房间中漫开的声音,畏惧地睁开眼。
没有血淋淋的场景,也不见一具尸体砰然倒下。流浪汉还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他的手上已经空了,微型手枪被一团蛛丝撞得粘在地上,而旧宿舍的窗沿多了个弹孔。
“呼……”蜘蛛侠舒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紧接着她目镜的眼角又生动地变幻起来,“先生,你还真有够坚持不懈。”
那流浪汉呆呆地盯着被死死钉在地上的枪,他的背后是那个熄灭了的炭筒。他的背佝偻着,凝结着尘土与油垢的头巾垂得更低,蜘蛛侠在他耳旁说话,而他仿佛完全听不见。
流浪汉抱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明明房间里有许多人。两位蒙着面似乎为了救人而来的义警,一个被捆起来的教唆自杀嫌疑人,一个看起来像是义警内应的高中生,地上还有其他幸存者。凝重又沉默的空气在四壁之间回荡,竟无一人发声。
只剩那哭声像一首难听的歌,苦涩地从喉间滚过,鼻涕堵塞了他的呼吸道,于是他又大口吸气,接着哭得更大声了。
“你……”蜘蛛侠的情绪眼眨了眨。她走上前去抚摸流浪汉的肩,而方才暴起的流浪汉此时宛如一具抽去了灵魂的骷髅,一碰就跌坐在地。
蜘蛛侠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刚才的触碰令人发烫。
“我很抱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歉什么,但这个流浪汉的哭声让人很难过,“我很抱歉。”
“没用的,”徘徊者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仿佛对眼前的场景视若无睹,“不要道歉,不要劝。”
*
蜘蛛侠的眼睛眯了一下又睁开,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们能做的是制止暴力事件,救出陷入困境的人,”徘徊者见已经不能再从手上的这个组织者口中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于是将男人从墙上撕下来,用一截伸缩绳索加固了对他的绑缚,“还有像这样试图将无辜者拖入漩涡的。”
他将男人扛在肩上,抬脚用鞋帮敲了敲暖气片,对吉克说:“带手机了?你报警,就说这里有个蓄意谋杀未遂的,已经捆好了就等警方来取。”
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完全不为所动吗?蜘蛛侠听着徘徊者说话,似乎在听非人之言。她指着流浪汉与其他人:“他们也是陷入困境的人。”
“一心求死的人不一样,”徘徊者扫视了一圈,这些围坐在炭筒边的人格外沉默,或许是因为震慑于刚才的那一幕,又或许,他们并不对两个义警抱有感激,“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我的原则是,徘徊者不救自杀之人。”
他到这个废弃宿舍来本也不是为了给一屋子烧炭者做心理疏导,他的目的是救出吉克,以及找出猎杀学生的幕后黑手的线索。现在吉克安然无恙,虽然幕后黑手并非他猜想的神秘客,他们现在也有了信托账户的新线索。
“所以等警察接手这里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他泼下最后一盆冷水,“事实上你已经可以离开了。一个已经被制服的谋杀未遂犯用不上两名义警看守,纽约城里还有许多地方等着你的援手。至于对这些自杀未遂的人,我们不要管。”
“这些人,你救了一次,可能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你打算救几次?”徘徊者目镜上紫色的火焰稳定地亮着,就好像里面的那双眼睛从不曾动摇,“这些人走到如此境地远没那么简单。除了邪恶六人组带来的危机之外,他们背后可能还有无数不同的问题、千万种更复杂的理由。如果他们身无分文一天也无法苟活了呢?如果他们饱受病痛希望早些结束痛苦呢?你不是医生、法官或者或者救济金发放员,你解决不了他们所有的问题,救下来这一次接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