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遥自小最是重情重义,眼看如今的困局已然分外难解,唯有出此下策。即使幼薇不情愿,也只能无奈逼迫于她。
“你不要哭,没有用的。你从今以后都不要哭。眼泪是流给关心自己的人看的,以后我看不到了,温苍也看不到了,你的亲人朋友都不在此地,外面虎狼环伺,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你必须从此刻开始坚强起来。”
幼薇呜咽道:“我……我不行的!”
庾遥盯着她的泪眼,一字一顿地道:“你没有别的选择。”
幼薇心中顿失支撑,哭得更厉害了。
庾遥扳住她的肩膀,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得出你是一个聪慧灵秀、心地单纯的姑娘,你原本应该有一份安宁的人生。你走吧,忘了皇宫,忘了我和温苍,忘了永安。这里的浑水你趟不起。”
令庾遥颇为意外的是,幼薇突然渐渐停止了抽泣,原本颤抖不已的肩膀也镇定下来。
庾遥不由得松了手,看着幼薇缓缓地抬起头来。
眼泪冲散了脂粉,隐隐露出原属于永安长公主的冰肌雪肤。
幼薇看着庾遥的眼睛,坚定而决绝。
“我一定要把你们救出去,如若不能,大不了便是我们三人一齐葬身在这里。原本当初在玲珑山庄我们便是活不了的,若不是你识破了他们设的局,温苍为人厚道一直相帮,我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了!”
庾遥急道:“不要胡说!难道我们两个大男人自身难保还拖累着你一个小姑娘?此刻你要想脱身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还想着救我们,便会中了对头人的圈套了。无论是我,还是温苍,其实若想拼个鱼死网破,杀将出去,也不能不是脱身。等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们自然走得掉,你在反而不妙。”
幼薇正色道:“若是能够拼杀出去,你一早就不会束手就擒!我不是不知你在意的是名节,是清白,是庾家世代相传的忠信仁义和你们为之披肝沥胆的朝廷法度!如果不能洗脱冤屈,你宁愿被判斩首也不会自己逃出去,是不是?”
言语犀利,如同雷击,劈中了庾遥的内心深处。
遥想当年南朝梁国时庾氏先祖祖庾信诗文双绝,好一个锦绣精华堆砌起来的人物!可是他在朝为官之际悲惨地遭遇到了大将军侯景的叛乱。侯景这个乱臣贼子深受皇恩不思报效,却妄图取而代之。一时间江南京华之地血流成河,哀声震天。当时身任建康令的庾信受命于梁帝萧纲,率领宫武百官千余人在朱雀航北扎营,因不忍众人一同葬身逆贼之手,在侯景乱军杀到之前匆忙率军撤离。后来梁元帝萧绎即位,庾信奉命出使大魏,却被扣留在长安,眼睁睁地看着大魏攻克江陵,杀了梁元帝。此后半生,庾信都羁留在北朝不能回归江南。虽然深受北朝历任皇帝爱重,与众多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倾心相交,但是他一直对自己当年面对侯景叛军时表现出的胆怯懦弱无法释怀,一直认为自己早应该死在梁国,死在乱军之中,死在铁蹄之下,也好过在他乡虚耗半生。即便没有人责怪过他,没有人忍心他那样一个集钟灵毓秀和天地精华于一身的人以平凡的肉身去抵抗丧心病狂的铁蹄,他仍然将那一次的逃离视为毕生的耻辱。从此庾信便传下家训,庾家后人若是日后再遭逢乱世,宁可拼尽此身,殉道殉国,也决不能苟活人世,失去忠义。
先祖的训示在上,庾遥无言以对。
幼薇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留下庾遥一人怔在原地。
黎将军见公主出门,连忙迎了上去。
幼薇道:“驸马在此地还请黎将军多多照应。”
黎将军道:“公主言重了,驸马出身勋爵官宦世家,又是皇亲国戚,即便有嫌疑也不能与平民百姓一概而论,末将心中有数。”
幼薇道:“烦请黎将军随本宫去邢州城大牢走一趟吧,本宫要去见一见温公子。”
黎将军劝阻道:“长公主殿下不可啊,温公子不同于庾驸马,这邢州城大牢也不比府衙,即便外面是艳阳高照,那牢里也仍旧阴森潮湿,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若是让皇上知道了,那末将难保不被追究罪责,求长公主殿下怜悯末将,莫要为难。”
这黎钟话语中虽然说的是惧怕长公主去大牢里伤了身体,其实他话里的重点在于“温公子不同于庾驸马”这一句。庾遥与永安长公主有夫妻之名,如今驸马被软禁,长公主与驸马相见片刻理所当然。可是温苍乃是外人,又是男子,永安长公主若是去大牢与他相见,传出去恐怕会惹人议论,到时候皇上也必定会怪罪下来。九五至尊雷霆震怒,可不是他黎钟能担得起的。
幼薇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转念一想,也罢,若是上苍垂怜,能够得到一线生机,那日后还有相聚之日,若是自己无能,不但不能救他们出来,不久后也要遭毒手,那又何必见这一面,徒增瓜葛,徒惹伤心。
幼薇道:“那便去董大人府上吧,出了这样的事,又将驸马牵连在内,本宫不能不去慰问一番。”
黎将军见她回心转意,喜道:“末将遵旨,这便着人通报董大人一声,以便接驾。”
幼薇道:“不必通报了。现在就摆驾。”
黎钟见公主神情严肃,只得即刻点兵,护送着长公主往董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