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除夕,荆州下雨夹雪,从下午三点开始,潮湿的白雪缠困人间,斑驳的道路浸湿同落水的书卷,一触即破。
门铃响起,户门开启,四目相对。
周苍行的眼睛跃动惊诧,一时无言,寂黑的瞳子映着对面娇嫩的面容,萧冷的风擂到他身上,他后知呆愣的不妥。
“请进。”
周苍行将门大开,欠身让客人入内。
这个小独栋有点年代感了,冷清,有些家具甚至还套着防尘罩,客厅的案桌上药箱还未合上,染血的棉花、纱布随便地堆在桌面。
“请坐,我给你倒热水。”
周苍行的嗓音低哑,行动缓慢,不一会儿,他从厨房端出来一只瓷碗。
莫周接过这碗热水,说:“你受伤了?”
周苍行轻动唇瓣:“不妨事。”
两人各坐在竹材沙发上,这种沙发是九零年代的热销款,但显然不友好于冬季,冷冰冰硬邦邦且嘎吱响。
除夕,周苍行居然独自呆在这个小房子,而且是身上带伤。
“你和周家人对峙过了?”莫周说着,将瓷碗放在了桌面。
周苍行像才看见杂乱的桌面,胡乱收一通将药箱合上搁在桌脚,随后又将用过的棉花纱布扫进塑料袋,突然,似乎抻到身上伤口,他不禁拧眉。
莫周抬手抵住鼻尖,血腥味儿难闻。
瞥到莫周动作,周苍行将手掌搁到膝盖,不自觉板正了腰身,可他眼里的郁伤颓凉显得他更像在强撑。
莫周放下手,问得更切入,道:“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结论?周苍行的心似被蜇了一下,荒诞感席卷全身,然后心脏发散密密麻麻的疼痛,他该怎么去归结他的血亲呢?义愤填膺地呐喊真相?亦或缄默地粉饰太平歌颂团圆?
周苍行的手指蜷缩,裤腿褶皱发散,他的心在纠结,找不到可靠的注脚。
屋里只比室外暖和一点,两个现年份的人坐在沉寂的屋里,旧年历的故事剪影穿过两人,有人在缅怀,有人在割弃,留存在光阴里的遗容成了隐秘的钥匙。
周家是荆州的老牌家族,而今应该也快败完那点旧日荣光了。
莫周端起瓷碗,喝了半碗热水,吞咽的声音微小而清晰,再放下碗,她瞧见周苍行又皱眉了。
“你想要‘祷祝’,我可以帮你。”莫周目光平静地注视周苍行。
这却让周苍行内心山呼海啸,他才二十一岁,脸上能藏住什么事呢?
“祷祝”是周家、准确地说是隐于周家背后的黄氏的核心秘密,也是周三小姐早夭的原因,作为候补人之一的周苍行,早已想通了这其中关联,而看过莫周的信,周苍行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莫周继续说:“周家人猜对了,周三小姐选了你作链接。”
哐,桌碗震响,周苍行扣住了莫周的手腕,莫周镇定,而周苍行却不敢置信而面部肌肉抽搐。
“你怎么知晓?”周苍行微喘,颓丧崩裂,很难形容他眼里的情绪,那双眼睛漫着浅浅的雾汽。
“我想让你决断,‘祷祝’属于周家,或者黄氏,”莫周的右手抚上周苍行的手腕,四目相对,此刻,她的眼神清明而认真,“还是周三小姐。”
周苍行蓦地咧开嘴,讽刺地笑,轻喘着,松开手,冷空气吸入气管,他的笑比哭还难看,后退,腿又磕在桌缘,他慢慢地坐回竹材沙发上,神情有点儿恍惚
“你觉得我该如何?”周苍行哽咽反问,他的眉宇具有谁的神韵呢?他咳嗽几声,将声音调整清晰了,认真而晦涩地重新望向莫周,续上话:“为了一个已故的亲人,去破坏其他亲人的平静生活,甚至去结束某个亲人的生命?”
这就是周苍行颓丧的原因。
莫周揉揉手腕,笃定道:“你需要累积正义。”
累积正义,社会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皆有阐释的词条。当伤害发生在他人身体或群体时,行为人本身共情力达到阈值,并且行为人认定了伤害事实,当伤害二次或多次发生后,行为人自身会针对伤害作出割舍或过激行为。
所以,当周苍行知道死的不止他的小阿姐,他会如何呢?
血腥味浓了。
周苍行的伤口渗血了。
“我帮你换纱布。”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