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没有婚纱照的装点,没有熙熙攘攘的祝贺人群,仅有的,是两根摇曳生姿的红蜡烛,与门楣上那硕大无比的喜字,相映成趣。谭娜一身职业装,那份新娘的娇羞与《结婚证》和胸前的新娘胸花一道,构成了她最美的样子。李良亦是轻便装束,新郎的胸花是他唯一的身份标识。舅舅的严厉警告犹如一把无形的锁,将这场婚礼封锁在了寂静之中,使得原本就简朴的婚房更显空旷。
李良端起满溢的啤酒杯,递到谭娜面前。她接过酒杯,羞涩中夹杂着些许担忧,“你真的不怕别人的议论吗?”李良以微笑作答,随即二人交杯换盏,尽在不言中。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李良疾步迎门,竟是他陆军常服加身的正副班长。班长的爽朗笑声随即响起,“小子,去了一趟非洲,结实了不少啊!”谭娜忙不迭地倒茶,班副则打趣道:“李良,你这福气可真不浅。”
正当众人落座,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来的是营长扎西吉珠。李良激动地拥抱了他,营长则戏谑道:“这是干啥,我又不是大妹子。”落座之际,营长掏出两盒冬虫夏草,“这是我家乡的好东西。”李良挽留他吃饭,营长却以军务繁忙为由推辞。班长不失时机地调侃:“营长,怕是嫂子等着您呢。”营长佯怒地别过头去,“再乱说,回去罚你俯卧撑。”转而对李良郑重道:“这姑娘不错,你得好好珍惜。”
营长离去后不久,敲门声再度响起。曾经的排长周晓文已换上警服,他责备李良隐瞒婚讯,李良无奈道出舅舅的警告。周晓文拍了拍他的肩,“你舅舅能得罪部队,能得罪警察吗?”话音刚落,林安雅与另两名战友也携礼而至。林安雅责怪李良不请她来。
战友们进入婚房,谭娜注意到了他们常服上的“豺狼”臂章,思绪回到了那次惊心动魄的营救。她询问他们是否参与过那次任务,周晓文等人顿时了然。班副脱口而出:“扶你的不就是李良吗?”谭娜闻言紧紧拥住李良。那一天,虽无亲朋好友的见证,却有战友们的深情厚谊。他们在欢声笑语中拜堂、咬苹果,幸福洋溢在每一个角落。
林安雅的回忆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她接起电话,谭娜的哭声传来,“什么?李良又出事了?”林安雅猛地站起,急匆匆地向公园门口奔去。
李良躺在医院急诊室的床上,面色如纸,惨白无血。他满头汗珠,不停地扭动着头部,仿佛在挣脱什么无形的束缚。那脑海中燃烧的烈焰、汹涌的暴民、在枪声中倒下的小女孩和妇孺,以及散落一地的弹壳与鲜血,那直升机的凌厉扫射,更有埃尔文遇袭身亡的噩耗所带来的痛哭、哀嚎与惨叫,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涌不息,幻化成无尽的梦魇。
林安雅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门口,却见谭娜已经在长椅上泣不成声。她急切地询问发生了何事,谭娜只是哭着摇头,泣道:“我一回家,就看见李良躺在地毯上,手腕被割得深深的……”话音未落,舅妈和舅舅,还有表妹李冉也慌忙赶到了。
舅妈一马当先,怒气冲冲地质问谭娜是否对李良下了毒手。谭娜只是连连摇头,泪流满面地否认。舅舅气得直跺脚,大声斥责:“你若没做什么,他怎会如此轻生?”谭娜含泪辩解:“舅舅,真的没有。”舅舅盛怒之下,竟不许谭娜再唤他舅舅。林安雅见状,急忙上前劝解。
此时的李冉更是怒不可遏,她竟然扬起巴掌想要扇向谭娜,却被林安雅一把抓住了手腕。林安雅瞪了她一眼,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就在这时,护士从急诊室走了出来,严肃地告诫他们保持安静,病人已经挺过了危险期。
李良躺在病床上,汗水依旧不断地从额头滑落。他仿佛仍被噩梦所困,无法挣脱。舅妈坐在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他。谭娜则捂着脸痛哭失声,而李冉却对她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你能出去吗?”她冷冷地问道。
林安雅立刻反驳道:“谭娜毕竟是李良的妻子,是你的表嫂,你能不能态度放尊重点?”李冉却抱着手不以为意地回道:“她配做我嫂子吗?”说完又打量着林安雅的混血面容讥讽道:“大金发,你以后少管我们家闲事行不行?”舅舅听不下去了,急忙喝止李冉。李冉哼了一声,扭头便离开了病房。
就在这时,一位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外国先生路过病房。他看到李良满头大汗、嘴唇颤抖的样子以及手腕上的纱布时,不禁好奇地走了进来。舅舅连忙询问他的来意。外国先生用英文询问了一些问题,在舅妈回应之后他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这孩子恐怕是得了战后心理综合症。”
舅妈闻言大惊失色:“什么是战后心理综合症?”外国先生耐心地解释道:“士兵们长期作战、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或者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之后,退役后往往难以再融入和平的社会。有些老兵甚至没能在战场上倒下,却在回归社会后选择了自我了断。还有一些老兵因为无法适应社会生活而重返战场寻找归属感,最终化身为杀人恶魔对平民进行报复。战争就像毒品一样摧残着他们的心灵和生活。”
听完这番话李良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而他的眼神却变得如此呆滞和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战争的阴影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