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白云山

白云山离洛阳城有三百多里地，洛红玉一夜未歇，才在天亮时赶到。走到半山腰，洛红玉离开了主路，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又蹚过一小块灌木丛，再走过一片茂密的树林，走到溪边，将包袱放在岸上，脱去衣服，踏入冰凉的溪水之中。

刚入春不久，气候尚算不上和暖，清晨山间风大，溪水更是冰凉刺骨，洛红玉在脚踏入溪中的那一刻微微闭了闭眼睛，接着便若无其事的继续深入，任由冰寒的水没过脚踝，漫过小腿。

逆着溪水往上走大约七八丈，便是一个山间的小小水潭。洛红玉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水里，洗去身上的污秽尘埃。

潭水清澈见底，洛红玉从水面上看自己浸在水中的身体，新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旧的疤痕仿佛浑然天生。她的嘴唇已经冻得青白，但她仍然没有动，闭上眼睛，那些记忆像是梦魇缠绕，将她从头至脚裹挟，几乎窒息。

皮鞭的抽打，火红的烙铁，自己凄厉的哭叫求饶，母亲口口声声的贱种......师父的收养，嫖客的压迫......也曾想过逃走，姐妹的背叛，师父的毒蛊......洛红玉的身体开始轻轻地打颤，眼角有些陌生的液体滑落，她将头也没入水中，屏住呼吸，像是要将一切的过往都湮没在水中。

洛红玉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片混沌，孤身一人，没有路也没有方向，四周的黑暗仿佛一只巨兽，随时都会将自己吞噬。

一缕阳光透过枝丫，照进波光粼粼的水面，照到她紧闭的双眼上。

阳光透过黑暗照进她漆黑的世界，她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一点亮光，她努力去追，跑近了才发现，是一个总角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小姑娘手上拿着一株丁香花，递给她：“姐姐，我娘说多谢你买我们家的豆腐，这束花送给你。”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哦，想起来了。

那是她从脂粉店出来回揽芳苑的路上，见一个瘦弱女子推了一车豆腐，一块也没卖出去。她还没走近，便已闻到一股馊味。她身后有一个小女孩躺在地上，脸烧的通红，身上盖着几块破布。她开口：“你的豆腐我都要了。”

那女子的眼睛瞬间放出异样的光彩，欢欣鼓舞的包豆腐，然后突然又脸红起来，指指豆腐，拼命地摆手。原来是个哑巴。她又说了一遍：“豆腐我全要了。”然后把钱袋放下。

她走了很远，回头看见那个妇人拿着钱袋抱着孩子，脸贴在孩子烧得通红的脸上，眼睛里闪着欣喜的泪光。

不久之后的一天她走在街上，那个小女孩跑到她跟前举起一枝花，她抬头望去，不远处的街角站着那个哑巴妇人推着她的豆腐车，她正朝着自己这边微笑摇手示意。

洛红玉只觉眼前的场景变换，递花的小女孩不见了，她看见自己被三四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围在中间，一杯又一杯被灌酒，那几个人手不老实的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阿雪抱着琴走来，欠着身对着几位公子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色眯眯地挑起她的下巴，阿雪又笑着说了些什么，几个人便勾肩搭背的跟着她走了。她被丫鬟扶着踉跄的回到房间，蛊发作的越来越厉害，还没到床边便已晕死过去。

水中，红玉慢慢蜷缩起身体，仿佛像婴孩一般脆弱。她努力压制情绪，不想再去回忆。可是眼前的景仍在不断变幻，最后留下的，是昨日夕阳正好时，那位白衣姑娘转身离去的背影，和那一句清清冷冷的“不必，送你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慢慢的展露出一个笑容。

原来这些年自己有的，也不全都是伤痛，原来，即使只有那么一点点，也曾有人给予过自己温暖。

洛红玉换好干净的衣衫，草地上是被自己丢在原地的旧衣，都已经污浊不堪。她犹豫了一下，将白色披风重新装进包袱，又拿出火折将破旧的衣物烧尽，随后清理了现场，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之后继续上路。

早晨才刚出太阳，没过一会儿天便阴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想必过一会儿便是一场大雨。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雨点便大滴大滴落下，空中传来闷闷的雷声，片刻便是大雨倾盆而下。

洛红玉赶在大雨到来之前已经跑进了一个山洞，手探进山洞壁中的一条石缝，一道暗门慢慢打开，她闪身进去，暗门又慢慢合上。

走下石梯，是一个被人工开凿成的石宫。

走过石桥是开阔的大厅，四周有石柱烛台，山洞壁上爬了许多天然的藤蔓，有些从洞顶垂下，洞中处处有烛台照明，但整个山洞依然显得昏暗而阴森。空旷的石宫中只得听见潺潺流水声，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没有一点人气。宽阔的大厅地面雕刻着猛虎啸山林的图案，气势威猛，栩栩如生。高高的石阶之上有一个铺着虎皮石座。

洛红玉对着空空的石座跪下：“师父。”

“回来了。”浑厚的声音回响在石宫中，却并没有看见人影。

“徒儿已按师父吩咐将谢从弦出席品香会的消息透露给何孝安，何孝安到时一定会到场。”

“可是你却被赶出揽芳苑了。”浑厚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动怒。

“是徒儿大意。请师父放心，品香会后徒儿会想办法回去。”

“你包袱里是什么？”

“几件旧衣而已。”

一个黑色人影瞬间闪到红玉面前：“打开我看。”

洛红玉将包袱解下双手递上。几乎只是瞬间，包袱已经被扔在地上，她的视线在掉落出的白色披风上停了一瞬便移开，没有任何表情。

而黑袍人手中只留下了一个白色的瓷瓶，上面绘着一枝桃花。

洛红玉良久没有听到声音，微微抬头望向他。

自她记事以来，师父的容貌就一直是这般模样，她跟公子都是师父看着长大的，但是岁月的变迁似乎并没有在师父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一头白发，师父看上去比公子大不了几岁，根本不像是与先老爷同辈的人。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独孤枫手中攥紧了瓷瓶难掩内心的激动。

这瓷瓶上灵力的残留不会错。近百年了，妫乔，你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