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就在相寻前一晚停留的小树林里,止住了脚步。相寻示意其余人先等在原地,自己往前,又走了十来步。
“再帮我去确认下里面的情况。”相寻小声对碧月说道。
碧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跳离了相寻的身上。没过一会,回话就来了:“两个人,都睡着了。”
听了碧月的话,相寻的心,跳得比刚才更快了,头脑,都开始有些晕眩。无论怎么肯定将做之事的必要性,也无论怎么肯定自身想法的正确性,到真的动手前,他终归还是犹豫的。
做与不做,一念之差。今天开了亲手杀人的头,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相寻想象不到......可他能够想象到,如果不做的话,自己绝对会变成一个死人。犹疑中,他咬了咬牙,终于回到了其他人身边。
“现在,有劳两位弟兄,把桶里的火油,全部洒到那间屋子上,洒得匀实些。我把火点着以后,我们四人,各守在屋子一边。”说这些时,相寻始终死死地盯着那间木屋,“这房子简陋,万一有人破墙出来,就把他再打回火里去。”
相寻死盯着木屋,并不是在监视木屋,而是他在交代这种事情时,愧于面对被交代的人。
让这些人,把人扔进河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让他们把人扔进河里后,继续等在岸边,看到落水之人爬到岸边的话,还要一脚再踹下去......这,就有些过份了。
所以,等到相寻说完,张玉的两个徒弟,都没有应声,而是看着张玉。
张玉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犹豫。可他又想到,将做之事,若没做彻底,将会带来多大的后患......然后,他的心,就开始决绝!
张玉把这决绝,毫无保留地传达了下去:“沈少的话,还要我再讲一遍么?”
这样的事情,张玉是不会带两个没有执行力的徒弟来办的。所以,等到张玉一开口,两人便收起了难色:“还请放心!”
这间木屋,没有窗,只有一扇门。
两个徒弟撒火油时,有些委屈。张玉又催着他们快些,又要他们动静小些。
好在木屋不大,他们还没想明白,要如何才能又轻又快,两大桶油,已经基全部洒到屋子表面了。
再把两个桶里剩下的一点油,倒在房门下的地面上,就算万事俱备了。
相寻托着今晚一直带着的那个瓷坛,站在了房门这一侧,其余三人,各守着一面墙。
见各就各位,相寻把瓷坛夹在肋下,摸出火柴就要点火。可有些哆嗦的双手,使他连着划断了三根火柴,都没有划着火。
相寻的紧张,被在左侧木墙守着的张玉,看得清清楚楚。张玉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相寻。而这眼神,立刻就被相寻察觉到了。
相寻一扬嘴角,也没去和张玉对视,在摸出第四根火柴的时候,轻巧地一划......只听呲啦一声,那一小团火焰,就抽搐着燃起了。
人在关键时刻的决心,往往就是被同伴的注视给逼出来的。一个人会打退堂鼓的局面,只要有同伴在旁看着,通常就会把事先的计划,继续贯彻下去。毕竟,已经不是纠结做与不做的时候了,火油都泼上去了,这打草惊蛇,算是惊彻底了。
事到如今,相寻唯一需要展现的,就是:放心,我可以。
火柴,在落地前,已经快要熄灭......可一接触到门口地上那摊火油,立刻就激起了一片橙蓝相间的烈焰。这片烈焰,又飞快地爬上了房门,接着瞬间扩散开,一下子,就把整间木屋包裹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被一股热浪逼退了好几步,然后各自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那道火墙。
相寻尝试着一点点往前靠近,直到脸上烫得无法承受,才停下。
已经做到这步了,绝对不能再有一点闪失......
木墙草顶的屋子,淋上火油这么一烧,才半分钟的样子,屋顶就显出了坍塌的迹象。
屋内,立即传出了惨叫声,而这平常应该招来同情的呼喊,对此时守在屋外的人来说,就像是警报一样,提醒他们高度戒备。
忽然,房门传来了一下撞击声!想来是完全烧着的房门,已经没法去用手开门栓了。所以里面的人,正在用脚踹门。
相寻,选择把守最有可能成为突破口的房门,就是因为,把逃生之人再次推向死亡的罪孽,他不想让旁人去承担。
点火前,相寻就观察了这扇门。从门槛结构可以看出,这门是往里开的。这也是逃生者的不幸之处,要把门从反方向踹开,还是困难些的。
火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却并未见弱。现在燃烧着的,都是组成屋子的木材本身。火焰,也由橙蓝相间,变成了完全的橙黄色。草席铺成的房顶,正在一块一块往下掉。
砰砰声,一声接一声。每一下,都像锤在屋外几人的心窝一般。
门板,已经被里面的人踹得摇摇欲坠。另外三面墙,却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张玉示意两个徒弟,一起去到了相寻身边。
就在这时,门板忽然倒下了!一个人,蒙着一条被子,就像公牛一样,俯着上身冲了出来。
相寻的脚步刚要移动,张玉已经蹿了上去。冲出的人,裤子已经烧着,可上身蒙着条被子,看来没有大碍。
只是,这人刚冲出门两步,就被张玉迎头一个正蹬,正中头顶!于是,他又一屁股跌坐在了已经烧着门槛上。
就在张玉顶着高温再要上前,想把这人踹到门里去的时候,相寻已经冲到了前面。
相寻,把手中的瓷坛,重重拍了上去!
瓷坛,在这人的额头上爆开,里面的液体,立刻流遍了全身。门槛上的火苗,一沾到这些液体,坐着的人,就变成了一个火人!
“昨天,送了你们一口锅,今天怠慢了,就来个瓷坛吧.......”相寻冷笑着,笑得有些纠结,可再纠结,也是冷笑。
在路上的时候,相寻就在这瓷坛里灌了一壶火油。他觉得这木屋虽然容易点着,但也容易硬闯出来,所以,就留了个后手。
可相寻不知道,身上着火,比起被放在火苗上烧,死得会慢一些。那个火人愣了片刻,立即起身向他扑来。
相寻一惊,急忙闪身躲开。那人一下扑空,一个趔趄,就摔倒在了地上。
此时,背后的屋子轰然倒塌,看样子,屋里的另一个是出不来了。
逃出来的这个,正要挣扎着起身,张玉已经从倒塌的木屋里抽出了一根毛竹,死死地压着他。
相寻靠上去一些,仔细观察起了这个人。
这人背朝天,被张玉用毛竹抵在地上,全身都被火焰包裹着,火焰的呼呼声,夹杂着吱吱的炙烤声,恶臭,开始发散。
看得出来,这不是昨天爬窗的人。虽然脸已经被烧得很难辨认,但他头上没有什么伤。昨天那人,可是被相寻一椅子一砂锅开了花的。
相寻看得没错,昨天爬窗的龙寅生,已经被压在屋子里了,现在这个火人,是龙酉生。
相寻,面无表情地看着龙酉生......这面无表情,并非是冷酷,而是相寻自己不知该展现什么样的情绪在脸上。其实,他并不恨龙酉生,可是,他又觉得必须要除掉龙酉生。这种没有什么怨恨的必要杀戮,既无快感,又无内疚,让他有些恍惚。
龙酉生的表情,则丰富得多。他死命扭头仰脸,穷尽最为恶毒的神情,狠狠地盯着相寻。他脸上的皮肤,已经烧化,面部复杂的肌肉组织,正在扭曲变形......可他的嘴里,却在发出异常难听的哼哼声。
或是牵动口舌的筋肉已经被烧坏,龙酉生每哼哼一句,表情都会变得更加恐怖。脸上深红色的肌肉组织,正在火苗中慢慢变成褐色,一丝丝在月光下扭曲、断裂。
终于,龙酉生停止了哼哼,一直后仰着的头,也扑在了地上。
“不管学的什么术法,烧成这样,总该死了吧......”相寻,听上去在自言自语,其实是在询问碧月。
“就算是成了气候的仙家,肉身被烧成这样,也算完了。”碧月轻叹道。
相寻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在阵阵热浪中,忽然有一股极其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要吸气!”碧月压着嗓门,却压不住惊慌地喊道,“他.......散魄为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