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相视而笑。
“这是什么?”
“一枚蛋,看不出来吗?”
“什么鸟?”
“等以后告诉你。”
一边的猎鹰见他们观赏完了那枚蛋,面无表情地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你随身还带一只鹰?”
“哦,这是我五哥的鹰,只是为了孵蛋暂时借我了。”许笙帝笑着,“这枚蛋也是他找回来的。”
“你五哥真好。”
“嗯。”
中秋的夜里,冷宫的屋顶上坐着两个少年,一个低头啃咬着夹着肉的馒头,一个仰头望着满是星汉灿烂的天空。
“子朝,你想出去吗?”他侧头问他。
“想。”宋子朝撕下一点馒头放进嘴里,咀嚼完咽下去,“但不行,那些人说了,不能出去,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直到死为之,我最多也就平时趁他们不注意出去走走。”
“要是我可以帮你,你愿意出去吗?”
“当然。”他点点头,“外面什么都好,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好,那我帮你。”
那时宋子朝不知他在说什么,直到几天后,许笙帝再一次来到冷宫,牵着他悄悄溜了出去。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许笙帝拉着宋子朝躲进树丛中,指了指花园中的妃子。
“她是宸王家的,算是侍卫。”
“我见过她,可她,她不是太子的母妃吗?”
“孩子是宸王的,她来皇宫是别有目的。”许笙帝轻声告诉他,“你得告诉你父皇。”
“可父皇不来我这里。”
“再过几天就会来了。”许笙帝摸摸他的脑袋,“你只需要把你一直摆着玩的棋局继续摆下去就行了。”
等回去后,宋子朝将信将疑。
没几天后,宋盼真的来了。
宋子朝不知许笙帝是如何把宋盼引过来的,那盘棋就这么呈现在了那名危在旦夕的帅面前。
“您若是不信我说的话,大可以派人暗中拦截他们间的书信。”宋子朝抬头告诉他,“他们每日午时都会传信。”
宋盼沉思片刻,匆匆离开。
没到一周,他就又来了冷宫。
宋盼看向那棋盘,黑卒依旧在那个位置,只不过更危险了,对方的车马炮都走了出来。
“还有机会吗?”
“先按兵不动,一月内找借口杀她,引出黑将。”他告诉宋盼,“太子暂时不动,先让黑将疑心,只有这样才有胜算。”
于是,这样一盘棋局就此真正展开。
棋局正在进行时的一天,宋盼来过冷宫看他,给他带了些吃食,他低下头问面前的孩子:“有什么心愿吗?”
他看着面前的皇帝,想起了许笙帝。
“我要太子位。”宋子朝看着他,“您给吗?”
来日称帝。
他仰头望着他的父皇,宋盼没有说什么,反而笑了起来。
“好。”
宸王还未掀起内乱,便被平反。
那之后,宋盼生了场大病,特地叫宋子朝来侍疾,病倒在床上的他,他谁都不信,找来了许笙帝,当着他面下了一道圣旨,改立宋子朝为太子,即刻登基,不得拖延。
当时宋子朝伸手接下了那道改变他一生的圣旨,看向一边的许笙帝,微微一笑。
许笙帝要走时,敬予帝亲自去送他。
“你要走了吗?”
“嗯。”
“说好的,这枚蛋送你了,好好照顾生祐啊。”许笙帝笑了,“还有,我拜托你的事。”
“我记得。”宋子朝看着他,“以后,还能见到吗?”
“应该……可以的吧。”他迟疑了。
“下次我去找你。”
“我等你来看我。”许笙帝忽而笑起来,“就这么说好了。”
“嗯。”宋子朝望着他,“你得等我啊,可别我去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好一辈子的好朋友,可不许食言。”
“嗯,绝不会食言的。”
许笙帝坐上了那趟回程的马车。
“下次见。”
“下次北燕见。”
他万万没想到,下次见,竟是见着了他的死讯。
等宋盼病好之后,就在宫里找了个偏僻处住下来,让宋子朝向外宣传自己疯了,又让他喊了亲信搬了不少史书来,好吃好喝好玩好看供着。
算是供着一尊大佛。
敬予帝可算明白他当初为什么笑得那么高兴。
这明摆着想罢工了。
一次他抽空去看他,两人聊了一下午。
他倚靠在门上,看着自家父皇,无语地扶额:“您怎么天天吃吃喝喝还不胖呢?”
“哎呦,在胖啊。”宋盼指了指身材匀称的自己,“好不容易罢工,得让我好好歇歇。”
“六年了。”
“呃……”宋盼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眼睛亮了亮,“这个好吃啊……”
他抬眼看到了儿子眼神中的无奈,缩了缩:“别在意这些细节啦……这不是时间的问题。”
敬予帝看着他,撇过头去。
院子里种植着几株栀子树,被宋盼打理得很好。
宋盼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知道。
他记得很清楚。
这里是他母后生前最喜爱的一处院子,只因为它偏僻幽静,可以悄悄地干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这里,她不用端着外人面前的礼仪姿态,磨磨兵器,浇浇花,看看书,练练兵器,养点小动物玩玩。
这些栀子树,是父皇亲手移植来下去的。
从哪里来的,不言而喻。
宋子朝有时悄悄来时,就见宋盼坐在栀子树边,笑着述说着什么,阳光笼罩在栀子与他的身上,似乎很是幸福。
有时他一坐便是一下午。
夏日时他连屋都不进了,就睡在树边。
栀子树开得洁白如雪,如同当年那洁白如雪的衣衫,但是流年以逝,时间回不到过去。
当年,华栀和她的兄长叛乱后,本该抛尸荒野,可宋盼却做了件他从来不敢做的事情,违背了他母后的要求,悄悄把她和她兄长的尸体带回来,将她兄长的尸体埋藏了,把她的尸体火化后,装进一只小罐子里,默默陪了他好几年。
等到种那栀子树时,就把骨灰洒在根部,埋入土里,同那栀子树一起生长,仿佛那个逝去的生命在重新生长。
栀子树边立了一块碑,上面是宋盼亲手写下的一排字。
生逢春辰时,眠于秋暮里。
他装作不知道父皇的那些小心思,在暗处默默看着。
下完那盘棋后,为了把埋藏在更深处的宸王势力拉出来,就留下了宋明初这枚摆在明面上的将,棋局再次展开。
而宋明初为了对外假传自己才是当年那个太子,而敬予帝是顶替了他的这个谣言,必定需要宋盼来证其虚实。
宋盼会有危险,毕竟他是最初埋下的诱饵,也是最明显的一个。
布了那么久的一局棋终于浮现而出。
这其中,还得保全许望帝。
他相信他会赢下这盘棋,但如果意料之外输了……
输了就输了,不过一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敬予帝嘴角微微扬起,指尖捏起那块一直放在盒子里的虎符。
时间到了,他要把剩下的诱饵全部放出去。
他看向了一边缩在鸟架上打瞌睡的生祐。
笙帝,保佑朕。
愿万事顺遂,山河太平,魂归故里。
愿冬后能回暖,那时候,若我还活着,我便去看你,若我死了,我便去找你。
这一刻,他短暂地放下了帝皇的身份,向死去的故人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