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还是黑的,看着天色,像是半夜,许望帝从中午一直睡到了现在,头还是胀得一阵一阵的疼,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种感觉从逃过一劫到现在,他一直迷迷糊糊,凭着肌肉记忆做完所有的事情。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昨晚与自己对视的那个人。
他知道那个人。
能让他出手的人,只有永和帝本人。
可二哥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呢?
自己对他的皇位与权势已经没有丝毫威胁。
他真的想借质子的死亡对南楚出兵吗?
可一仗不是刚打完吗?不是已经议和了吗?
为什么还要打?
五哥都死了还不够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就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随手就可以丢弃。
他一想到这里眼里就不禁带上了些许的失落。
他突然有点想自己的五哥。
如果他在就好了。
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只有父亲和几个哥哥,五皇子对他是最好的。
他一直很骄傲有这个哥哥,长得好看,又样样精通。
如果换做是他,也许就不会这么选择吧。
可他死了。
因为时间的推移,他的哥哥,在他脑海里的样子渐渐模糊。
许望帝抿着嘴唇,低着头缩在床头全身发寒。
他的长发散落在身侧,脑袋埋在臂弯里,眼眶发红,让人不由得心疼。
施亦难想碰他,却忽然想起这是梦境,不是现实。
沉重的身体突然一轻,天地震动,白光袭入眼球,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再次睁眼时,却发现这里不是教室。
他略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周围已经不再是他刚刚趴下前的教室了。抬眼望去,只有寂静的街巷,如同长蛇,蜿蜒盘旋,各家各户的灯都熄灭了,只有一路灯火无声而去,替万家守夜。
他垂下眼帘看院子里孤零零的那株树,看到的是这个季节不常有的枝繁叶茂,夜间的风压过树梢,旧叶落下,却只怪异地停在半空。
时间停下了。
他转身细看屋里的环境,和梦中一模一样,他看到梦里的人缩在床的一个角落里,偏头看着另一侧窗外的夜景。
屋中光线微弱,只有一盏未熄灭的烛灯散发着柔和微弱的光,微光隐隐约约洒在他披散在身侧的长发间,拂上他的侧脸。
他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
如果他没生在那个封建的时代,不是帝王家的孩子,这一生是不是就能自由一点,而不是像一枚棋盘上随手就可以去掉的棋子。
如果在他生在普通人家,他会有一对父母,可能也会有个哥哥,会被父母爱着,被哥哥护着。
他们家可能穷苦,但至少有人真正爱着他,不是将他当成另外一个人,不是将他扔在别国当质子,甚至派人来把他弄死。
那个人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可是没有如果。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自己决定不了且无法改变的。
那个“神仙”说他死得很早,只是杂碎。
他不想去插手一个人的正常死亡,可一想到,就不免得揪心。
许望帝感知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他,目光怔怔的,似乎是愣住了。
他睡前还是早上,因为怕半夜醒来,就提前点了盏灯,一直烧到现在,本应是快烧完了,却因为时间的定格留住了那微光。
明明屋里可见度低得很,他却可以清晰地看见窗边站着的人。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因为烛光微弱,更显得清冷。他目光就淡淡地垂着,望着自己,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更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真的好像哥哥。
许望帝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像,那时还觉得是因为记忆中的人淡化了,看谁都觉得像。
可现在看他,他记忆中的人突然有些清晰了。
当年他受了寒,就是五哥照顾的他,半夜醒来渴了,起身喊他,就见他站在窗边想着什么,听见有人叫他才回过头来。
记忆与现实重叠,记忆中的人终于清晰地显现出来,他本来憋着的委屈,泪水一下子就滑落下来。
他的眸子被泪水浸染地模糊了,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叫了一声:“施亦难。”
明明声音轻如耳语,可施亦难还是听见了,看着他地脸颊上一串泪珠滑下,愣在原地。
“别哭了。”他嘴里生硬地吐出几个字。
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哭的人交流,怕自己话说重了对方哭得更厉害,他又说不了轻的,因为他也不是他的谁。
可许望帝听着他的话却是一愣,略有些慌乱地下了床,因为踩到了床边的鞋子不小心摔了,可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就这么跪趴着过去轻轻捏住了他的裤脚。
施亦难完全愣住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你……”
“别走。”
他喉咙里发出声呜咽。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哭了,你别走,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还是被施亦难听得一清二楚。
“我为什么会生气?”
他低声问,边蹲下来平时对方。
“五哥之前不高兴地时候,就是你这种表情。”
“之后他就走了。”
“他怎么会输呢,他明明那么厉害。”
“我真的好像他。”
“你别生气。”
“你别走。”
施亦难忽然就想到了程岁。
“万一我就是想要一个哥哥呢?”
“你当我哥哥好不好,我一个人呆了太多年了。”
“我每天回到家灯都是暗的。”
“我真的好羡慕他们家里有人等着他们回来。”
他代入不了他的孤独,所以无法同情怜悯。
只觉得抱歉。
可那种抱歉的心情在他做出散布谣言的事时已经淡化了下去。
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掩盖。
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对方是什么感觉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我不是他,我没有生气。”
“没有吗?”
“嗯。”
施亦难看他的样子,轻声问:“几岁了?”
“忘了,应该十八十九这样……”
连自己几岁都忘了啊……
他微微勾起了唇角,笑容浅淡:“我比你小,要走也是你先走。”
是啊,你先走。
施亦难抬手抚过那柔软的发顶,软得像极了动物幼崽身上的毛,他会死得很早啊……
许望帝把额头抵在他怀里,闭着眼无声地动了动嘴。
哥哥。
“好了,不哭了。”
意识逐渐模糊,那颗失落的心脏逐渐安定在胸腔里,恢复原本该有的频率继续跳动。
施亦难余光瞥见自己的身体逐渐透明,他低头看了眼对方,发现他在哽咽中睡熟了。
他把人抱着放回床上,替他掖好被子。
低头一看,无名指已被对方攥在手里,他原本皱着的眉也因为触碰缓缓松开。
他在睡梦中呓语,施亦难知道他现在做不了梦,他问过那个声音,因为两人梦境相连,那只有死亡才能解开。
他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怕是漆黑一片。
正想到这里,他眼前就恢复了光明。
“施亦难,怎么趴着?身体不舒服吗?”
秦方站在窗口关心地问他。
“不是,老师,我头有点晕,稍微趴了一会儿。”
他很庆幸自己去那边时两边时间都停下了。
“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秦方提醒了一嘴,扫视了全班一眼,插着风衣口袋走了。
“老施。”周文昌幽幽地叫他,“你明明睡着了……”
施亦难看着他,暂时把压抑的情绪压制了下去,淡淡地笑着:“你这话好酸。”
“嗯,没错老周,你现在就和老公被小三拐跑了的正宫夫人。”如愿以偿换座到他们这一圈的刘存点头附和,“简直太像了。”
“闭嘴,再吵去办公室报到。”
盛易祥声音有些不耐烦,不冷不热地瞪了他一眼。
刘存一个激灵,像鹌鹑一样缩了回去,还不忘和施亦难说:“我没说你是小三啊,我只是打个比方……”
“刘存。”盛易祥眯起眼,“你这么喜欢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