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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吗。
尚溪知也问过自己。一路上他靠着那无比阴险卑劣的好胜心与人斗与天斗,好不容易支撑着活出几分快意,若被欺被杀是缘定如此、天命难违,那他便要问问老天,究竟是如何写他生死簿的。
谁都不能阻止他。
神明都不能,何况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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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有何用,不过是自欺欺人。我就爱看冤屈之人枉死,纯善之人生恶,光明之人堕入黑暗,有反复的故事才好看。”
尚溪知的表情变得狠戾,他取出箭凑了火架在弓上,没了笑,“今日我就送送你。”
话音落,数箭燃着火星子扑向无亦,像通明的雷网。这破烂庙宇现下连块好的砖瓦都没了,于二人缠斗中坍塌倾覆,变作灾祸。
每每得以惊险闪避的少年忽而跪倒在地,吐出黑血,肩上腿上立刻就中了箭。
“奇怪,你一直没问你姐姐的去向……既然你知道她并不在我这里,为何还来赴死?”
“你身上,不会也有黥兵的图案吧……”无亦惨笑着擦了擦嘴边的血,“我只想得到真相,但现在,我还想报仇!”
很久之前他和有熠在门派山祠内聊天,他说“不觉得医者就该医人、侠客就该除恶”,世人应平等背负责任。可遇到“妙公子”后他便不这么想了,若是自己有能力去匡扶正义、铲除罪恶、帮助弱小,那刀山火海亦要前往!
胸口疼痛剧烈,少年压制不得,躲闪的速度被拖慢。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咬牙想寻个空隙逃出去。
尚溪知却不如他愿。
“你越运功,死得就越快。”
“你做了什么!”
“还记得蝉翼吗,杀夏蝉取薄翅,浸入毒水七七四十九天而制。当时你姐姐来逼问我,我说可暂时解崖下毒瘴,也有破除沉眠的作用,不是毒药,我没骗她……”
少年大惊。
“这檀香也不是毒物,可与蝉翼混合就是剧毒。你莫怪我,我这个人无论怎样都会为自己留好后路……”
原来从那么早,就已经……
他浑浑噩噩摇头,兀自苦笑了一声,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血沸神涌,经脉爆裂而亡。少年低语道:“有的人,真的是没必要拯救啊……”
旧木门木窗连成火蛇,无亦倒在赤热炽烈中,眉目生出很重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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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事尽,唯有遗憾。
“姐姐,我们应是离北府越来越近了。”城镇人声模糊,回头尽是水域暗深。这岫河下似有精怪,聚萤火成形,奋力追逐船流,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甲板来。
无亦不舍地瞧了瞧那方红灯龙桥,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周身只余船头白笼光亮,四下寂静。
谁也没想到那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北府贰十城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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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终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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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破庙,天降细雨。有熠的心重重疼了下,被辛祸捞住了手,“怎么了?”
她摇摇头不敢深想,怕得到此生最惧的回答。
“庙墙还是烫的,里面可能起了火,应是下雨的缘故没完全烧起来……”“妙公子”看着那不成样的门,慌忙冲进去寻无亦。
三人找了会儿,才在神女像下看到满脸血污的少年。
“阿昱我来了阿昱,你醒醒啊你别吓我,阿昱……”有熠颤抖着跪下,手不知要放在尸身何处,每一处都是伤和血,一支长箭贯穿无亦心脏。
他们是一道来北府的,理应一道离开才是。
“妙公子”也被这景象震撼,泪不自觉湿了眼眶。他才陪无亦经历了俞长夜的死,现在又要经历一遍……说好将来要名震江湖的,为何说话不算话呐……
现下辛祸是三人中唯一清醒理智的,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刚搭上有熠的肩就见这女子仰面后倒,已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