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月门外人海涌动,侍从扶着他二人上了花辇,跟在城主和秦内官后头朝街市行去。
也是许久没见此盛景,元斯若上次出门游玩好像还是随父兄长姐去皇都参加贵人在禁廷外宫设下的观火会。她是家中庶女,就算不被糟践也要被轻视,而父亲自视清高,对这些腌臜事避之不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母又碎嘴,什么都想探都想拿捏,元斯若自小就清楚地明白,这世间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天气虽渐热,可这一年一度的斗灯大会还是人头攒动,喧嚣欢腾。白日街边有许多卖吃食玩饰的摊铺,有桑葚酒和荔枝、杨梅,还有糖人、扇帕,男女老少们皆围聚祭拜神女、争相租着岷湖游船,就连元斯若他们坐的花辇都仿佛沾染了节日香囊的气味,叫人见之闻之都难忘。
“我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为何辛尘这么爱那些灯笼了……”她悄悄探头去看摊铺陆续挂起的灯笼,唇边多了点平常难见的笑容。“晚上斗灯时只怕会更漂亮,你……”
哪知尚溪知压根没在听,只自顾自从袖间取出个小方盒,拿出一个糯米团子来放入嘴里细细嚼。
“放心。”他像是知道元斯若会骂什么,及时接话,“‘辛少爷’久病不能见风,这周围都用薄帐浅封了,没人能看清我在做什么。”
他说的都是事实,元斯若没法反驳,只能坐直了冷笑道:“尚坊主倒是个入戏的,演得又好又真,就是不知大婚之仪还能否笑得出来……”
不出意外,婚礼也将由尚溪知扮演辛尘完成,他没费多少力气就继承了他的所有,却没资格替他再活一次。
“我有晚忽然梦到辛尘,”尚溪知将目光移向狭道两侧的人群,移向有别于欢庆酒宴宝器之外的殇然,忽然蹙着眉,垂眼道:“他问我当初是不是因为他是城主之子才救他的,我答是啊,然后他好似流泪离去,就再未入过我的梦。”
“你这是……在说对不起吗……”元斯若震惊地嘲弄道:“尚坊主这般毫无情义之人,原来也有后悔么……”
她是不相信的。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心呐。
“莫要贪心。”尚溪知脸色变了变,瑞凤眼好似沾染血迹,寒气四起。他宽大轻薄的绸衣像奋力挡住花辇外一众苦追的鬼徒,莫要他们闯入人间为害。
又或者,他才是打开鬼门造成满城兵荒马乱的罪魁祸首。
“你我虽暂时合作,但也不是什么可靠的联盟,元小姐别想着能趁机挖出我的软肋。我不是楚大人,你这把温柔刀,我受不起。”
元斯若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反倒迎上去,还要凑近些,要他能清楚地瞧见她眼里的嫌厌。“你就这么确定日后不会有事求我?尚溪知你记住了:若日后你求到我面前,我定会让你把你今日这番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全嚼碎了吞下去。”
她说完便拎了裙摆、撩起帘子下车,元斯若也没管此时正在街上,只觉得出了口恶气,想着总能寻到个借口离尚溪知远点。
却是没料到人群中有冷箭,竟一下穿透了元斯若的琵琶骨。她只觉背后一凉,退了两步就直直磕倒在石面。
护卫们高喊:“有刺客,快去城门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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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十城的“康乐间”设庙宇、药铺及学堂,间内种满红枫,比起白云间的柴米油盐和福禄间、俗间的淫靡放纵,此处更为清净雅致。
入夜后众人都去瞧斗灯了,只有一家医馆外守着北府护卫,从几米开外便禁止闲人靠近。据说是少夫人白日遇上刺客,城内顶级的大夫全被城主招到这医馆给少夫人治伤了。
尚溪知是第一个赶到元斯若身边的,不顾百姓哄乱逃散,趴在血泊里护住她脖颈。护卫们一部分维持现场秩序,一部分保护城主和秦内官,帮忙将元斯若抬上马车,前往康乐间。
他对生死早习以为常,即使元斯若的血已染红车榻,他仍半垂着瑞凤眼不慌不忙给人止血。
“我……我不甘心……不想死……”
她已昏迷,嘴里喃喃几句听不清的话语,大夫们围在医馆院子,无人敢做医治。
“伤得这么重,恐怕无力回天……”
“应是要叨扰北府的许神医来,这贰十城中或许只有他还能有些办法……”
“……”
“都别吵了!”提什么“许神医”,那江湖骗子早死在城主寝殿的密室中了。辛祸被吵得头痛,径直拎出这间医馆的坐堂大夫,命令道:“城主有令,少夫人今日实为百姓挡灾,尔等必须把人救活。既是你的医馆,还是城主钦点,便由你来治少夫人!”
“城主饶命,辛管家饶命!”大夫立刻跪下,手抖得厉害,“我……实在……我只能尽力一试,至于结果……兹事体大,还请少爷守在外帐,也好替我做个见证……”
话未说完就被护卫带进房,尚溪知看向辛祸,见人点头,便也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