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几年前被困囿在皇室家宴上,旁侧屏风后一排贵族女子正窃窃私语筛选郎君。辛祸孤身坐着,衣上很凉,觉得此景堪比在围猎场厮杀。射中哪只鹿,棱角是否硕大可锯,是否能炫耀显摆,极其威风似的。
就算他已取下赫赫战功,也不过是那围猎场的一只鹿。
任人宰割罢了。
“……姑娘明日就离府吧,明日是斗灯大会,我会命人接应你和无亦离开贰十城。”
“我要带鹤梦一起走。”
辛祸注意到她没问“为什么送我走,难道你们不要证据了吗”,而是直接提到鹤梦。“不行。”他答得斩钉截铁,没有商榷的余地。
“她继续待在北府会死的。”
“她若真死了,我一定厚葬,多为她烧纸钱。”辛祸还以为能在有熠眼里瞧见失望或怨恨,也许还要争辩几句,可她只是点点头,背朝他躺下身去。
“……有熠姑娘……你说若日后我有求,你必应。那我们应当还是会再见的吧?”
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辛祸是冷静自持的人,从没把这些话当真,他只在心里问过千遍后,将奈何剑轻轻搁在有熠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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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此的基本都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人,可别叫这习气把你给沾染了,少年郎还是离远些的好。”
红门内灯火绮丽,竟透着话本子上所写“森森妖气”。“妙公子”大手一挥将无亦挡在同顺天外头,身影消失在赌桌旁。
少年等了许久。自上次城主的人寻到黄泉间去,无亦便不敢再随便乱窜。他和“妙公子”躲避官差翻进义庄的院墙,就叫守夜人逮了个正着。
“要吃馄饨不?”
那人见怪不怪,端着手里的碗道:“我再给你们煮一些,你们去堂里等我。”
最初“妙公子”还怕这是守夜人的缓兵之计,悄悄跟人到厨房发现他真的是在烧水煮馄饨,便稍微放下了心。
“趁热吃吧。”堂里只有一张木桌和几口做废了的空棺材横七竖八堆在角落,守夜人招呼他们随便坐,“见棺发财,大吉大利。你们莫介意。”
无亦不敢动筷,直到“妙公子”示意他“没毒”才浅尝两个,“您就不怕我们是朝廷要犯么……”
“人间的规矩管不到这来,我们黄泉间本就是生死界,不论过往。更何况我见你每日都来照看那老乞,不会是大恶之人。”
闻言无亦又打听了些关于老乞丐的事,两方说辞倒是毫无差别。少年隐隐有感:自己离那个真相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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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什么呆呢,赶紧走!”分神间“妙公子”匆匆跑出同顺天,拉着无亦就往屋檐上行。
“这是……你赢的钱?!”怀里被塞了个鼓囊囊的小包袱,少年惊叹。
“不然是我抢的吗?”
“都说‘术业有专攻’,你果然有些道行,只是晴门难道还出赌徒啊……”
这个在室内都要戴斗笠的怪人气得差点气息不稳,险些撑不住飞檐走壁的功夫,冲着少年的背影破口大骂:“不许侮辱晴门我警告你……”
……
枕着砖瓦睡觉的白狸猫被吵醒,舔了舔皮毛便一溜烟跟了上去。
待回了义庄点上蜡烛,“妙公子”这才有机会说正事。“我查到了,你说的那个尚溪知确实曾在同顺天做过招客小童,不过别人只认得他‘三十’这个名字。”
“三十?”
“对啊,好似叫‘年三十’,倒是挺喜庆吉利的……你想想看,他十二岁加入的折夜军,加入没多久同顺天的老庄家就死了,还死得那么慎人。再者乞丐老伯说凶犯是少年人,能有这等剥皮手法和胆量的少年人可不多啊,绝不会是巧合……”
无亦已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就是说,老庄家很可能就是尚溪知杀的。”
“不是可能,是绝对!”今日守夜人给他们留的晚饭是烧鸡,这鸡肉实在有些柴,瞧着让人没什么食欲。可无亦和“妙公子”半分嫌弃都没有,拿了个馒头便吃得香喷喷。“照你说,这个尚溪知这么邪性,保不准他会干出什么疯事,与这等人亲近,只怕最后要被吃骨敲髓的……”
少年心念一动。伸向鸡肉的筷子慢慢垂下,拉过“妙公子”道:“你同我去我之前藏身的客栈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