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具在他们周身丁零当啷滚了个遍,水渍渗进身下软垫。两个能惑世媚众的人纵是这般撕破脸皮的搏杀起来,场面竟也意外赏心悦目。
“你若杀了我、破坏了楚宿的计划,你看看他会如何处置你。或者,”他握着她的手把簪子缓缓移到喉咙,像是已洞悉了元斯若的心。“元小姐你也没杀过人吧——像拂雅那样滴血不见的毒杀不算,要不要尝尝温热人血喷溅到脸上的感觉,必会叫你此生难忘……”
她怔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尚溪知不是在开玩笑。心头血倒流,指尖突然有些麻。
“你这伥鬼。如墙头草摇摆不定,只怕谁也不知你真心所想。你最好不会坏大人的事。”
元斯若推开他翻身起来,强行将心疾压下去些,用恶语掩盖自己的仓惶。簪子被她反握在手,扎得血痕一片却不自知。
“我本就是个又疯又恶的人。”短短几秒尚溪知已剖解了眼前人眉骨乃至额下每一根血管,他掰开她掌心,将簪子随意丢远了。“至少我坏得堂堂正正,清楚明白。”
这倒是真话。
她唇角露出点笑,终是叹气道:“这不叫真相,这叫软肋。”
尚溪知也笑,边收捡地上狼藉边仰头问:“元小姐有被人背叛过吗?”
那天真神貌洁净纯良,却问着世间最痛苦的问题,挖心戳肺一样疼。他的笑变为惨笑,“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楚宿有墨白,有熠有阿昱。只有我和你才是自小便孤军奋战的人,也是始终只为自己而战的人。”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点上,她和尚溪知还真是一模一样。这么想,便失去所有斗嘴的兴致,有些疲惫地按按太阳穴,血就顺着手臂滑进宽袖。
“他们都说我和我亲娘长得极像,但我亲娘是难产死的,我根本没见过她,也无从印证。可我总是想,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会多一个人跟我一起受苦……下辈子我可不想再做世家小姐了,嫡生庶生都一样,不如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就很好。”
“那你不如就变成风吧。”
他很笃定,眼中全是晶莹,模模糊糊漂浮于头顶珠帘。“那首诗怎么说的?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凄清却最痛快。”
换衣半途尚溪知被秦内官的徒儿“请”到偏房,扒了他衣物检查胎记——应该是检查“辛尘”的胎记。或许失手泼洒酒水就是元斯若同秦内官串通的一出戏,经此尚溪知更加确定辛尘身份不简单,恐怕超乎想象。
他只是想利用他进入北府,最终是冲着城主去的,却在岷湖河岸拾起了辛尘的魂,沉甸甸托了一路,直至辛尘身死魂灭。
“照你这么说,那城主是不是已经去抓有熠了?”
尚溪知明白元斯若的担忧,可自己是想找点乐子的,用散漫不羁去刺探他人心事,挑出骨血筋肉,要血淋淋、慌乱失措才好玩。所以他笑着揣测道:“我瞧见城主带着楚宿进了寝殿,你猜这会儿里边正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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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魂钉从外室飞进,分毫不偏将许神医穿喉而过,鲜血顿时哗啦啦流了满身。有熠被血腥味冲击到避向一边捂住口鼻,瞧见城主和辛祸已站在她面前。
“没想到是你先来,也是,元斯若没那个胆量敢独闯我的寝殿。”
从让拂雅支使元斯若到露华殿、再意外暴露药方,城主早将计就计布下个卑劣圈套,只等来人跳下这脏污。
等了这许久,却等来了有熠。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消在孤野烧一捧淬毒的烈火,那些自以为终于瞧见了光明的人,会从四面八方赶来赴死。”城主手里的剑看起来如刀宽,分量应当不小,正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在地,扬起冷硬光尘。
有熠反倒放松下来,目光自始至终没去望后面的辛祸。她抱手看向城主,竟冷笑了两声,含着苍落和满腹悲凉。
“你以为我是为了生吗?其实不过是坦然踏上死亡。倒是城主你,是你该拿命偿还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