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去!”
过了这么长时间,兜兜转转,命运又把他送回了原点,要他再做一遍抉择。
年幼的尤弥尔被那机械的暴力和威严震撼,但那时“父亲”站在他背后,将双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不由分说的推着他靠近舱门。
“父亲”说:眼前这巨大的造物不过是为皇帝奔走驱驰的骑士,一位皇帝不该惧怕自己的骑士。你要征服的是整个世界,到时会有成千上万的机神跪在你的面前。即使从最高的山峰顶望去,那绵延的钢铁脊梁也看不到边。
然而......小时候每次坐上去都很痛苦啊,每一次坐上去都很害怕,像是被一个冰冷的骷髅拥抱,就像是死的牢笼,自己被锁在里面,即使化为白骨也不能自由。
但是痛苦或者害怕又怎么样呢?别人根本就不会感同身受,有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泪,说给谁听,流给谁看?真正关心你的人,早就不在了呀。
人们只会说啊呀,尤弥尔真厉害,不愧是“父亲”的小孩,“父亲”的小孩都是天才。
可我都知道,我既不是天才,也不厉害。我不是真心爱那些拥护和爱戴,只是我得不到拥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你得坐上去,尤弥尔。在天平上,一个人的难过远远轻于千万人的安危。你一个人在这一头,不计其数的人在那一头。为了成为人人称道的机神之王,你应舍弃你自己。”
“父亲”总是如此说。
但尤弥尔觉得一个人处在天平的一端很寂寞。他想知道,“父亲”是否也理所当然的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天平安全的那端?
现在登机的话,代价会很大啊。
尤弥尔仰头望着机神154的座舱。
驾驶舱的舱门已经损毁,失去遮蔽作用的舱门,他要暴露在非常大剂量的精神污染中作战,恶转的进度会猛增。
尤弥尔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他浑身发痒。那些鳞片仿佛嗜血的禾苗,被恶魔黑血浇灌之后肆意的生长,要把根扎进他的骨髓中。
即使获胜了,那时候坐在舱内的东西,那时候的我,还能被认可是人类吗?
可如果不坐上去,我为什么一路冲到这里?那些为我开路的人,他们的努力不能白费。
温压炸弹也快爆炸了。还有一分钟?
死前不拉上一个垫背的,未免有点孤独吧。
“快点,尤弥尔,快坐上去!”
回忆中的命令变得急切了,鼓掌的人已经屏气凝神,万千目光聚集在幼年尤弥尔的身上。
万千目光也聚集在此刻的尤弥尔身上。
时至今日,他仍身不由己。
尤弥尔跳下车,刚走了两步,突然摔倒在地。
刺骨的疼痛传来,尤弥尔低头,发现一小群烂脊兽不知何时已经跳上了自己的小腿,它们的口器闪闪发光,刺破了腿部的皮肤,自己的腿上滚下汩汩鲜血。
这些小畜生藏身在泥土里,躲过了腐丑魔王的吞噬,也躲过了阿尔特他们的轰炸,甚至在尤弥尔驾车已经进入伏击距离的时候,它们还在等待。
这些耐心的小猎手终于有了回报,此刻它们大快朵颐,狼吞虎咽。
尤弥尔在尘土里打滚,裤脚化为血色。他用力揪下一只烂脊兽扯断,但因为那东西紧紧的吸附在他腿上,竟然生生连他自己的血肉也撕下一块。
更多的烂脊兽扑上来,贝斯随者的空位瞬间被挤占了。
烂脊兽拥有类似行军蚁那样集群作战的行动模式。那种疯狂的蚂蚁成群结队的捕猎,它们会粘附在猎物身上不断啃咬,即使像野牛或河马那样的大型猛兽,也会渐渐体力不支,最终被啃咬的干干净净。
尤弥尔大意了,他没有想到这些东西的生命力如此顽强,竟然在这里还有残留。
被啃咬的刺痛令尤弥尔的身体如遭电击般痉挛,烂脊兽们将尾巴戳进土壤,意图将尤弥尔拉入地下,那里是安全的进食空间,不必担心被打扰,或战利品被掠夺。
腐丑魔王愤怒的垂下头颅,这群蝼蚁居然敢抢夺它的战利品!
它咆哮一声,上级恶魔的威压再次碾压了低等恶魔的进食渴望,烂脊兽不得已抛弃了尤弥尔,重新隐入土中。
尤弥尔气喘吁吁的半跪在地上,双腿血肉模糊。
恶转的鳞片起到了一定的防护作用,但最终他的皮肤还是被整片撕烂,露出了嫩白的肌肉,更深的创口里,甚至可以看到白色的腿骨。
糟糕,我跳不起来了。
驾驶舱门就悬在尤弥尔的头顶,大约两米五的高度,此刻却遥不可及。
腐丑魔王的头颅降了下来,尤弥尔挣扎着想要站起的身影倒映在它的瞳孔中。
它实在太享受这种玩弄猎物的快感了,发出呵呵呵呵的笑声。
到此为止了?
尤弥尔重重叹了口气,虽然他强行站起来了,身体却抖得像筛糠,心脏也重重的沉下去了,似乎懒得再跳动。
距离高阶恶魔越近,所受的污染程度就越深。
尤弥尔能明显感觉到恶转的速度在加快,几乎是在卡车上时的数倍。他的伤口发痒,那些细白的肌肉里混杂着的黑紫色经脉,此刻像是毒虫一样扭动。
恶心和眩晕感袭来,一浪一浪的击打着尤弥尔的意识,他感觉头重脚轻,似乎从极高的地方摔下来。
他的精神越来越虚弱,仿佛水被抽干的池塘。但肉身却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犹如枯木逢春。粗壮的黑紫色血管抽动,肌肉蠕动,鳞片一粒一粒刺破表皮,连成一片。连他的瞳孔也一丝丝被黑色占据,几乎要胀满眼眶。